范景飛笑道:“你是自由人,回不回家隨你,只是在逸園占一處院子,乃是慣例。”
既然是慣例,羅依便不客氣,只道:“我才來,連這里有哪幾個院子空著都不知道,如何挑選?”
“既然是這樣,那我替你挑一處罷。”范景飛仿佛心中早有所想,馬上接口道,“我看宜苑不錯,就住那里罷。”
羅依不知宜苑如何,但既然是范景飛親自挑的,想來應該不差,連忙俯身稱謝。她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俯下身子的時候,四名女伙計迅速交換了一個眼色,露出松了口氣的表情來;但蘭清音那張表情淡漠的臉,卻驟然繃緊了幾分。
范景飛點了司書出列,對她道:“你帶羅管事到宜苑稍作休息。”說完,又對羅依道:“你先在園里逛逛,下午我再帶你去后面的作坊。”
羅依點頭應下。
范景飛沖眾人點一點頭,轉身朝東北角上去了。他前腳剛走,蘭清音就轉了個身,朝著相反的方向去了,連招呼都沒跟人打一個。
唐文山和四個女伙計都是老人兒,倒還罷了,只有羅依新來,站在那里未免有些尷尬。
唐文山沖她抱了抱拳,道:“清音就是這超然性格,并非針對羅管事,羅管事可千萬莫要朝心里去。”
羅依忙回禮道:“我只怕自己哪里做得不對,惹了蘭管事生氣,既然不是,那就放心了。”說完又道:“唐管事肯帶著我做事,我感激不盡,還望唐管事莫要嫌棄我人笨才好。”
唐文山打著哈哈道:“怎會,二少爺挑的人,自然是頂尖的,你別嫌我還不如你就好。”說完,又抱一抱拳,朝著蘭清音所去的那條路走了。
他們一走,四個女伙計就活躍許多,嘰嘰喳喳一陣,都上來與羅依見禮,說些客氣話。羅依少不得同她們客套一番。說完話,司琴、司棋和司畫便結伴走了,獨留司書,領著羅依朝宜苑去。
司書是個身材嬌小的姑娘,細眉長眼,行動間別有一番嫵媚神情,她穿著一套柳綠色的衣裙,那一把細腰,卻能把搖曳的楊柳枝也給比下去。她待羅依很是恭敬,雖在前方帶路,卻始終微微把身子側向羅依,還不時伸手作出一個請的姿勢。
她們腳下,是一條蜿蜒的石子路,路面上,有五彩石組成的圓形圖案,連綿不斷。羅依注意到,這條路,同剛才范景飛離去時走的是同一條。
司書見她看向前方,突然望著她一笑:“甚么超然性格,就是嫉妒羅管事住了宜苑。”
“宜苑怎么了?”羅依忙問,“比蘭管事住的地方大?若是這樣,我下午就跟二少爺去說。”
司書搖頭:“宜苑小得很,還沒我們幾個伙計住的地方大呢,蘭管事不高興,可不是因為這個。”
羅依奇道:“那是因為甚么?”
司書掩嘴一笑,眼波流轉:“咱們整個逸園,就屬宜苑離二少爺住的歸來院最近了。”
既然是住在一個大園子里,彼此之間自然有近有遠,這又有甚么?羅依在片刻的茫然之后,突然明白過來,暗笑,自己真是從來沒有談過戀愛,怎么連這層關節都想不通。她看著司書,露出了然笑容,不過甚么也沒有說,畢竟事關女子名節的話,不是輕易可以說出口的。
這司書秉性如何,她并不知曉,倘若她是故意引誘自己說話,然后再加以大肆宣揚,那她可就是罪不可赦了——在陽明鎮歷經了那些磨難,她若再不長進些,就連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司書嫣然一笑,道:“這事兒咱們都知道,就二少爺蒙在鼓里,也不是甚么秘密了。不過二少爺竟親自安排羅管事住在宜苑,看來是更看重羅管事了。”
這話可不好接,承認也不好,否認也不好,前者得罪其他兩位管事;后者得罪范景飛。羅依想了想,開了個玩笑:“哎喲,原來二少爺看重我,那我可得跟他要個大院子去。”
司書的目光,在她臉上悠悠一轉,好似有些不敢置信:“羅管事,住在宜苑還不好么?”
羅依奇道:“我還沒住過,怎么知道好不好?”說完,又慌忙捂住自己的嘴,道:“瞧我這話,二少爺挑的地方,自然是好的。”
司書看了她一眼,終于不再說甚么,把身轉了過去。
行至小徑盡頭,一處在古樹掩映下的兩進院落出現在眼前,司書遙遙一指,告訴羅依:“那便是歸來院了。”
羅依點了點頭,表情平靜,不置可否。司書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一眼。
朝左拐上一條青石板小路,再向前走一截,便到了宜苑。司書說得不錯,宜苑并不大,甚至可以用小來形容,院中通共只有一明兩暗三間房,而且房屋面積不大,不過這對于羅依一個人來說,也算很不錯了,她在陽明鎮時,還只能同羅裳擠在一間屋里呢。
宜苑的院子也不大,一架果實累累的葡萄架,就占去了半邊院子,另外半邊則空著,長滿了細細的綠草。
羅依愛那紫葡萄,伸手摸了摸,方才走進屋去。司書帶著她,在三間房里看了看,只見一應陳設都是新的,包括床上的被褥。兩個暗間雖然不大,但卻都由落地罩隔斷成了兩個空間。司書解釋道:“宜苑沒有下人房,晚上丫鬟值夜,可以讓她們睡在落地罩外。”
“丫鬟?”羅依驚訝道。
司書笑道:“管事們按例有四名丫鬟服侍的,就連我們伙計,都有一個小丫鬟呢。”
羅依想了想,問道:“蘭管事和唐管事也用了四個?”
司書眼中閃過一絲驚訝:“蘭管事是用了四個,但唐管事一個也沒用,說是不習慣丫鬟服侍,二少爺只得挑了幾個尚未留頭的小廝,定期幫他去整理房間。”她說完,還是沒忍住,把那份疑惑問了出來:“羅管事,您怎么想起來問這些?”
羅依笑道:“我是看我這屋子這樣的小,丫鬟來了可怎么住?有心少要幾個,又怕同別人不一樣,壞了規矩,所以先問問蘭管事和唐管事。”
她這是在嫌房子小?司書驚訝道:“羅管事真的不愿住宜苑?這樣好的位置,別人可是想都想不到。”
羅依正色道:“你可別瞎說,二少爺親自挑的地方,我能不喜歡?只是你看這屋子,可怎么住嘛!”
司書從東屋到廳里,再從廳里到西屋,重新走了一遍,覺得這幾間屋要再擠下四個丫鬟,的確是夠嗆,于是便掩了心中各種猜想,對羅依道:“那我幫羅管事跟管家說說,讓他們給您少安排兩個。”
羅依本來是一個都不想要的,但想了想,自己初來乍到,還是不要太與眾不同地好,雖說唐文山也沒用丫鬟服侍,可他是男的不是,于是便沒有作聲,任由司書去安排。
瞧完屋子,司書問羅依:“羅管事,您是先歇一歇,還是去逛園子?”
羅依想了想,進屋去抱了兩只盒子出來,道:“我還是先去拜會兩位管事罷。”
司書掩嘴一笑:“他們是管事,您也是管事,有甚么好拜會的?”
羅依正色道:“雖說如此,可我到底是新來的,許多地方還仰仗他們教導呢,怎能不去拜會。”
司書心想,只怕你就算去了,人家也不領情呢。不過既然羅依執意要去,她也只能領路,帶著她重新走上青石板小路,拐上石徑,朝著逸園西南角而去。
據司書說,蘭清音和唐文山所住的院子相隔很近,中間只隔著一片竹林,蘭清音所住的叫佳苑,唐文山住的是安苑。她問羅依,想先去拜會誰。
羅依心想,按道理,她要跟著唐文山學做事,該當先去拜會他;可女人向來小心眼,為了今后少遇絆子,她應該先去見蘭清音。既然兩個都該排第一,羅依只得采取最為穩妥的辦法,對司書道:“哪個離得近,就先拜會哪個。”
司書聽了這話,突然想起甚么,低聲笑道:“羅管事,您可比司琴聰明多了,怪不得您一來就能做管事,而她來得最早,卻還只是個伙計——聽說她才來這里時,就因為先拜會誰后拜會誰,得罪了當時的一名管事,穿了好久的小鞋呢。”
她聰明?羅依搖了搖頭,她只是吃了幾回大虧,凡再遇事,肯多琢磨琢磨罷了。不過,她敏銳地捕捉到了司書話中的幾個信息,問道:“司琴來得最早?”
司書道:“是,她比蘭管事和唐管事都來得早呢。”
羅依又問:“那先前的那些管事,而今都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