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隔一夜,無歡公子的死訊果然猶如雨后春筍一般傳遍了畫江城的大街小巷,只是人們對于他的死因眾說紛紜,以訛傳訛的速度甚至蓋過了對他身亡事件本身的關注。
茵子嚷著在萬鶴樓內呆著實在無聊,與負責膳房采買的管事出去溜達一圈,回來后就纏著林浣說個不停,來來回回全是關乎于無歡公子的事情,說得有鼻子有眼,倒像是她親眼所見一般。
這些事情,她是當做趣聞來講,傳到林浣耳中卻又是另一番光景,以至于整個白天都愈發(fā)的悶悶不樂起來。
傍晚時分,她托萬鶴樓里的管事買了些香燭冥錢之類的,又親自動手扎了小巧的樓臺,揀了些時令瓜果,在院子里找了個僻靜的角落擺放好,一個人默默的上起香來。
“這一柱香,是給小逸的……”她屏住呼吸點上一炷香,雙手合什,微微抬起頭來,仰望著高高在上的一輪明月,跪在地上低聲禱告:“林浣今生所求不多,只希望小逸在天有靈,能夠摒棄塵世間的哀痛困苦,早日托胎重生到一個衣食無憂的好人家,不再過任人擺布的生活……”言畢,閉上雙眼,虔誠的拜上三拜,這才直起腰來鄭重的將香燭插入爐中。
緊接著,她又取來一炷香,點燃后跪拜在地上:“這柱香,送給剛剛離去的無歡公子——”她睜大了雙眼看著圓圓的明月,像是在努力回想著僅有兩面之緣的那個人,頓了一頓,黯然道:“我原以為,脫離了那個爾虞我詐的社會,幸福就會像空氣一樣觸手可及,沒想到這里亦是如此的人心叵測……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悲傷’吧!……”言及于此,她似乎還有話要講,卻終究是動了動嘴唇?jīng)]有發(fā)出任何聲音來,拜了一拜,便將香燭插上。
“王上……”點第三柱香的時候,林浣的聲音明顯有些哽咽,捏住香燭的手指也顫抖得厲害,以至于一連試了兩三次都沒能成功點燃。
下意識的四下里張望一番,林浣胡亂抹了一把臉上的淚水,這才再次湊上前去,總算是如愿點上了。她如釋重負的吐一口氣,喃喃道:“浣兒知道,王上一定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等著我……就像當初浣兒驚慌失措的被狼群包圍著一樣,那一刻,沒有人知道我是多么的絕望,王上就那么悄然出現(xiàn)在狼群之外,在浣兒小小的身軀看來,有如天神一樣……”
林浣并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語無倫次,她輕輕的吸了吸鼻子,捏著香燭的手指因為用力過猛都有些失去知覺了。
“……浣兒的這條命,是王上給的,如今王上有難,浣兒又怎能袖手旁觀……”說到此處,她感覺到胸中有一股凜然之氣陡然升起,聲音也不由得提高了幾分:“神明在天有知,請您一定要轉告王上,等著浣兒!”
最后一句話,她說得極快,頗有幾分堅毅決絕的氣勢,完全不似往日與世無爭的溫順模樣——人是會變的!她深信這一句話,當初要不是林氏老頭用激將法將了自己一軍,她又怎么會那么順利的成為林氏集團的唯一合法繼承人……
按理,要祭拜的人已經(jīng)拜過,要祈求的事情也已完成,剩下的,就是將那些冥錢燒掉,以了卻這一樁沉積已久的心事。但林浣站起身來,卻有些魂不守舍的樣子,她取出一炷香來,不點燃,只是捏在手上發(fā)呆。
藏身在假山石后的人終究是架不住她這么漫無止境的耗下去,他動了動已經(jīng)有些酸麻的腿腳,本想走出去隨便寬慰她幾句諸如“人死不如復生”之類的話,卻又擔心她責怪自己偷聽了她的秘密。
其實說來冤枉,他不過是偶然路過,見有人焚香禱告,這才一時好奇聽了幾句,不過,若要讓他說出一個真正的由頭來卻著實難辦,畢竟這里不是什么院中小道,卻是假山石后的一小塊人跡罕至的空地而已。
“林姐姐,你叫茵子好找,怎么一個人出來玩耍也不叫我?”
茵子的身影出現(xiàn)在空地上的時候,他忽然想到一個絕好的主意。
林浣經(jīng)她這么一說,倒也回過神來,只是一時心虛,顧不得答話,低頭收拾起案面上的東西來。
“你這就要走?”納蘭子修剛現(xiàn)身在空地上,口中卻已猜中了她的心思。
“我——”林浣一怔,這才發(fā)現(xiàn)買來的那些冥錢卻還原封不動的擱在那里。
納蘭子修也不多說,兀自蹲下身去,取出火折子吹燃了點上幾張剝離好的冥錢,再拿了一疊冥錢,一張一張的扯開來投入火盆之中,片刻之間,火焰就躥起半尺來高。
林浣心里雖有些驚疑,卻也不便開口問他有沒有聽到自己方才的話,瞧一眼茵子,隨即也跟著拿了一疊冥錢默默的燒起來。
“茵子,你們常常到這里來玩么?”納蘭子修忽然開口道,說話的對象卻不是林浣。
“嗯,姐姐說這塊空地浪費了可惜,想買些金盞菊來種上。”茵子一邊跟著倆人燒冥紙,一邊乖巧的回答道。
林浣雖沒開口,耳中卻是聽得真切,思及昨日自己的反常行為,此時胸中已是平復了許多,想來他可能還是因為此事心有芥蒂吧!不過這樣也好,省了倆人直接面對的尷尬。
納蘭子修當然不清楚她的小心思,只是急于證明自己也只是初來乍道:“我遠遠的看見你往這僻靜的地方走,還擔心你會迷路,所以跟過來瞧瞧!”他裝作不經(jīng)意的說。
他是在暗示什么嗎?林浣立即就捕捉到納蘭子修異于尋常的表現(xiàn)。
對于他的話,茵子也只是嘻嘻一笑,并沒有過多的言語。
一會兒功夫,半籃子冥錢就叫三人燒了個精光。
“無歡公子,一路走好!”三人收拾了物件,正要離去,不想茵子卻忽然說了一句。
納蘭子修會意,她只當是林浣在為無歡公子焚燒冥錢送他上路呢!再一看林浣的臉色,也籠罩在一片哀婉之中。
“生既無歡死亦何求——”受到二人情緒的感染,他不由得脫口而出。
一時之間,倆人都扭頭看他。
納蘭子修知道自己失言了,這句話,其實是他自己心緒不寧時私下里哀嘆過的,沒想到此時卻正好應了景。話已至此,他不由得嘆息一聲,喃喃道:“他日若是子修離世,不知是否會有人為我焚燒冥錢……”
淡淡的一句話,竟說得林浣再次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