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敖聽她問起,也不多加隱瞞,蹙眉道:“這虎跳嶺當(dāng)家的也著實有些過了,平日里大家各自為王并無過節(jié),他們卻平白無故的截取俺兄弟的戰(zhàn)果,實在是欺人太甚!”
“什么貨品?”
“若是別的物件,俺也就那么地了,但這批永昌號的上等首飾據(jù)說是西域珠寶圣地采擷打造而成,運往兆京城中給嬪妃宮人們選用的……”
禹敖的話并未說完,其言下之意卻是不言而喻——那可是一批價值連城的貨物,一旦得手,可是足夠百十號山賊坐吃山空兩、三年的。
“從西域運往兆京,不得先經(jīng)過畫江,再入盛安么?”說話的,是一直沉默少言的懷春公子,看起來他也對這一帶的勢力有所了解。
“你說得沒錯,只是這么重要的一批首飾,官府必定派有高手護航,以確保萬無一失,這樣一來,虎跳嶺的山賊未必就能一擊得手——”林浣微微一笑,分析道。
“說得極是,他們一擊,不過趁了人多混亂之便,揀得幾樣便宜的貨色而已。”禹敖進一步解釋道:“我兄弟早在月前便已得到消息,在盛安境內(nèi)設(shè)下機關(guān)埋伏,這才悉數(shù)將整批珠寶首飾拿下,哪知他們卻……”說到這里,他不由得搖頭苦笑。
話說到此,林浣便已了然于心,順口接道:“他們卻來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話一出口,似覺自己的語調(diào)有些不妥,轉(zhuǎn)而問道:“你兄弟設(shè)伏的地方可是在畫江與盛安交接的地方?”
見禹敖點頭,她便笑了:“這就是了,他們完全可以對外宣稱貨物尚未出畫江境內(nèi),是你們越界劫貨。”
禹敖見她分析得頭頭是道,心中不由得暗嘆一聲,面上卻已恢復(fù)了幾分先前的惱怒之色:“俺叫他們得了便宜賣乖,老子非打得他們連隔夜飯都吐出來不可!”
林浣見狀,抿嘴一笑,并不置可否,待到他略微平息了,方才開口說:“禹大哥不必與他們一般見識,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jié),我二人正巧在虎跳嶺做客,不如與你們兩家說和說和,叫他們將東西還回來便是。”
禹敖?jīng)]有想到,她會有這么一說,要知道財物入了山賊的手就如同跌入了無底洞,從未聽聞還有吐槽一說。心道,這林家妹子倒是一片好心,只怕是徒有好意,那些大道理卻未必能叫虎跳嶺的一伙山賊聽得進去。
心頭一動,正要開口,卻叫一邊的懷春公子搶先一步。
“林總管莫非要去勸說那女匪首?這可萬萬使不得——”他說著,作勢就要上去阻攔。
“林總管?”對于林浣身旁的這位,初見之時,禹敖也是十分驚異——她什么時候和這種涂脂抹粉的公子混到一起去了?此刻聽他對她的稱呼,便不覺脫口而出。
“此事說來話長,日后再與兄長細說。”林浣當(dāng)然清楚,眼下并非說這些的時候,但礙于懷春公子就在身邊,不得不暗示道:“目前,小弟蒙納蘭樓主看得起,暫代萬鶴樓總管一職。”
禹敖是個聰明人,一聽之下,自然明白了她的意思,也不再追問,轉(zhuǎn)而關(guān)注起眼下的事來:“你確信可以說服那女匪首?”
見林浣點頭,心中又道,興許這女人和女人之間更容易說話,不妨就依了人家的一片好心,看看情況再說。當(dāng)下,便同意由她二人到寨中說和,自己領(lǐng)了一干兄弟原地歇息,等候。
回山寨的這一路上,懷春公子的臉色都有些難看,眼見轉(zhuǎn)過前面的彎道就要進入對方的視線,他終是忍不住落寞道:“你莫非真的打算放棄萬鶴樓,要到這山寨中安生?”
林浣心中一怔,她沒想到,自己的偽裝能力這么差,居然連他都能輕易瞧出自己的所想。
你不是我,你不懂。她在心底嘆一口氣,嘴上卻淡淡道:“懷春公子若是不愿意,大可趁此時機自行返回。”
聽他語調(diào)如此寡淡冷漠,懷春不覺有些心寒,明知在他心中,自己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陪襯,卻偏偏狠不下心來離去。
倆人沉默著轉(zhuǎn)過彎道,入寨的關(guān)口處,早已布滿了備戰(zhàn)的眾山賊,見到倆人,他們也沒了往日的溫和,一雙雙充滿疑慮的眼睛直直的瞪著倆人,絲毫沒有讓路的意思。
懷春公子不由得扭頭看一眼林浣,卻見他面不改色的走上前去道:“我要見大當(dāng)家的。”
為首的兩名女山賊對視一眼,其中一人冷冷道:“四當(dāng)家的有令,任何人不得進入山寨,違者即刻斬殺當(dāng)場!”
林浣似乎早料到有此一難,笑道:“我不進去,如若大當(dāng)家的尚在歇息,請二當(dāng)家、三當(dāng)家的出來見上一面也可。”
“你這公子,怎么這么羅嗦!”另一位見她沒有絲毫懼色,便要作勢上前趕人。
“事關(guān)山寨安危,還請二位煩為通報一聲——”
林浣的固執(zhí)令兩名女山賊很是為難,畢竟他是大當(dāng)家請上山來的貴客,但方才四當(dāng)家下命令時惱羞成怒的樣子也著實可怕,正躊躇間,只聽見身后一聲冷笑,一個驕縱的聲音道:“有什么事情,跟我說便是。”
來的正是先前落荒而逃的四當(dāng)家,此時他已恢復(fù)那種略帶嫌惡的姿態(tài)。
“四當(dāng)家,是你帶人搶了我兄長的貨品?”林浣直言不諱道,除了他,想來虎跳嶺不會輕易有人做這種壞規(guī)矩的事情。
“是又怎樣?”他目空一切道。
“你知道不知道,這樣做,會害死寨子里的姐妹們?”林浣自然不會被他的氣勢所壓倒,甚至有點咄咄逼人的快速說道。
四當(dāng)家雖是面相看來和林浣一般大小,論起心智來卻遠不及她,也就是一個秉性頑劣的少年而已。
面對林浣的質(zhì)問,他顯然記起了先前的慘敗,口不擇言的嚷道:“就算寨子里的姐妹死光,也是我們自家的事情,與你一個外人何干!”
“誰說林公子是外人?”這回插話的,卻是得知消息趕來的二當(dāng)家。
小四在她眼中,完全還是一個毛手毛腳的孩子,因為年紀小,又是寨中少有的男孩,自是叫一干母性大發(fā)的女山賊寵愛有加,當(dāng)初洛翩翩提出讓他掛個四當(dāng)家的名頭,不過是酒后一時興起的念頭,若不是自己當(dāng)時不在寨中,怎么會讓他惹出這么大的禍端來。
要知道,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如今倆個山頭打斗起來,輕則元氣大傷、落人笑柄,重則叫人趁機追繳,將整個山頭都夷為平地,老寨主苦心經(jīng)營起來的一切都將成為過眼云煙。
最可氣的是,像他這樣做下錯事欺瞞包庇,不予上報;打不過了就跑回家中,關(guān)上房門便以為萬無一失的舉措,完完全全是小孩子的幼稚做法。若不是自己得到消息趕過來,一會兒人家殺到寨里,還不趁機洗劫一番嗎?
像二當(dāng)家這樣追隨過老寨主的人物,也算得上是元老級的了,她的話,連洛翩翩都要聽三分,更何況眼前這個任性胡為的少年。
“二當(dāng)家——”這些日子以來,林浣早已將寨中的情況摸得差不多了,只要有二當(dāng)家在,事情便有了回旋的余地。
“兩位公子里面請——”
隨著二當(dāng)家的話音,山賊們緊忙打開山門,讓出一條路來。
“你——”
四當(dāng)家還想阻攔,卻教二當(dāng)家狠狠一眼瞪了下去。想到這老女人每每瞧自己不順眼,處處否定自己,頓覺心中委屈萬分,轉(zhuǎn)身向山下沖去。
“四當(dāng)家的不可下山!”有人情急之下喊了一聲。
“由他去吧!”二當(dāng)家雖是對那山賊說話,雙眼卻緊緊盯住林浣的面部表情。
還她一個“無礙”的神情,林浣二人便跟著二當(dāng)家的入了山門。
本以為洛翩翩不勝酒力,還在酩酊大醉的睡夢中,沒想她卻早已穿戴整齊氣定神閑的端坐在大堂之上。
“林公子回來啦!”她看向林浣的眼神,和往日并無二致。
但林浣卻沒來由的產(chǎn)生一種即將被人算計的錯覺。
“關(guān)于那批貨物的事情,想必大當(dāng)家已經(jīng)知道了吧?”
洛翩翩聞言,點頭道:“正是。”
“道上的規(guī)矩,大當(dāng)家的肯定比我等清楚,今日趕上盛安禹大當(dāng)家的偏巧是我的熟識,在下想請大……”
出乎林浣意料的是,自己話未說完,對方卻一抬手制止道:“林公子一口一個‘大當(dāng)家’的,太生分了些,難道你是代表他們來跟我洛翩翩談判的么?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要恕我……”
“洛姑娘——”林浣心中好笑,面上卻依了她的意思施禮道:“咱們也是熟人了,你總不能連這點兒面子也不給我吧!”
林浣的委曲求全令一旁的懷春公子十分不滿,卻教將一切盡收眼底的洛翩翩喜上眉梢。
她趁熱打鐵道:“不是翩翩不給林公子面子,只是翩翩大婚在即,怎么能在彩禮、首飾上輸了別人,這批珠寶,來得恰是時候……”說到這里,眼珠一轉(zhuǎn),反倒勸說起林浣來:“不如你代我向禹大當(dāng)家的求個情,既然來了,就請他喝杯喜酒,以后道上的事情,大家好商量就是——”
她提起大婚,林浣心中更是有數(shù),不就是想拿這個來趁機要挾自己么?她這點小伎倆,著實跟玩兒一樣。
“古今婚配都只求緣分,用財物購得的姻緣,怕也經(jīng)不起金銀的考驗,這么簡單的道理,洛姑娘不會不知吧!”
洛翩翩當(dāng)然不是視財如命之徒,但對于林浣萬鶴樓總管的身份還是有所顧忌——萬鶴樓那樣酒色之地出來的有幾個不愛財?但此刻看來,卻是自己多慮了。
聽聞林浣言語,當(dāng)下心中大喜,信誓旦旦道:“即刻準備,本王今日便要大婚!呃,請禹大當(dāng)家的和眾弟兄順道上來喝杯喜酒,明日一早便將貨物全部歸還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