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她聲音有異,林浣將目光挪到曹姑娘臉上,一雙秋水般的眸子眨了眨,平心靜氣道:“小女子認為此事不可。”
“不可?”“噌”的一下,曹姑娘站起身來,聲色俱厲道:“枉我如此之看重于你,你說不可!”
林浣心道,你明明是看中了我孤苦無依,就算事情敗露也不會給你等帶來任何損失,還假意說是為我著想,真是虛偽之極。
面上卻浮出一副驚懼的神情,哆嗦道:“姐姐何故動怒?小女素聞北遼國君乃一介男子,唯有身份高貴之女子方可匹配,小女……小女不怕身死,只怕……只怕北遼國君不喜,遷怒于我流芳……”
曹姑娘雖向來辦事不擇手段,怎奈胸中已有借此女媚上的心思,見她如此說來,心下一怔,看來事情尚有轉機,隨即換上一副溫和的面孔,笑道:“姐姐也是傾心為妹妹著想,如此機遇百年不得一遇,怎可錯失?”話說到這里,她已握住林浣的手指:“妹妹放心,到時一切皆有王上為你做主!”
一聽她提到王上,林浣不由心中一滯,難不成,這是賀蘭天音的意思?如此看來,她不僅已得知自己的真實性別,對于自己刻意親近王宮的行為,已經有所防范。只是細細想來,又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太順暢,一時半會兒卻也找不到癥結之所在。
“如此,妹妹從命就是。”林浣起身輕輕一福。
此刻她腦中所想,卻是先過了眼前這一關,日后再從長計議——反正北遼的使節尚未到達流芳。況且,但凡選用民女代公主和親,王室多半兒會巧立名目,諸如將此女收做義女之類,教之予宮中禮數規矩,將人弄得像模像樣了才熱熱鬧鬧的送出去。畢竟,那可是代表著一個國家的女子,斷不會太過草率行事。
曹姑娘哪里知道她心中所想,只道是她真的想通了,心下一喜,便揚聲道:“來人,送姑娘到松露別苑歇息。”
霎時間,一干雜役又是好一番忙活,才將門窗打開,便見一名侍衛匆匆奔來。
“稟曹姑娘,總管大人到了!”
“知道了。”
曹姑娘一邊打發先前那個叫蕓兒和另外兩名雜役送林浣出去,一邊神情凜然的整理著衣冠,口中還忍不住兀自嘀咕:“怎地這么快就回來了……”
林浣隨著蕓兒出了院門,也顧不得留意她笑意隱隱的小臉,她的注意力早被遠遠走來的一行人吸引了過去。
看那一行人的裝扮,顯然是方從宮中出來,一應侍女雜役都與宮中裝扮無異,為首頭戴紗帽的那位,很顯然是名男子,身上衣物雖與雜役相差無幾,但顏色和面料卻是上好的綢緞所制,想來必定便是那甑選司的總管了。
隨著那一行人的走近,林浣愈發的感覺那頭戴紗帽的男子舉手投足間頗為眼熟,只可惜他面目為紗帽所擋無法窺清。
就在她好奇賀蘭天音怎會任用一名男子之時,不覺間一行人已到了與她相距不過二十步的地方。
按理,林浣四人是應當退至一側避讓的,但此時他們所處之地,卻是一座小巧的白玉拱橋,避無可避,只好就地俯身垂首站至一側,靜候那一行人過去。
那頭戴紗帽的男子行至橋前,略微一頓,不經意的微微一仰頭,目光便從四人身上掃過,經過林浣身上之時,竟是一遲疑。
察覺到對方投過來的目光,林浣下意識的將身子縮了一縮,堪堪的掩藏在蕓兒的身后,雖自知效果不佳,卻也討得個心安。她已經意識到,既是宮中之人,定然極有可能認得自己,盡管此時著了布衣,又不以正面示人,難免不露破綻,心中不由得暗暗責怪自己考慮不周。
但她的自責并沒有持續多久,不過是片刻功夫,那戴紗帽的男子便從容的領著眾人從她身前走過,并無半點遲疑。
眼見眾宮人已行出十步開外,林浣卻還滿臉好奇的頻頻回首,蕓兒只當她沒有見識過皇家的氣勢,笑嘻嘻的說道:“姐姐不必緊張,方才戴紗帽的那位便是甑選司的總管,他為人謙和寡言,斷不會因小節責罰眾人,不像各班管事……”
小丫頭牙尖嘴利,說到此處,方覺得自己失言,緊忙掩了嘴看向身后三人,但見只有林浣含笑瞧著自己,兩名雜役尚且交頭接耳的對方才過去的一干人評頭論足,言語之間,滿是羨慕之色,竟全然未曾留意到自己的話,這才安下心來。
“妹妹對府中來往眾人都很熟稔?”林浣傾身過去,親昵的挽住她道。
“我十歲到這府中,如今已是三個春秋,雖不敢說如同進入自家院子一般,卻也八九不離十吧!”蕓兒的口氣里,有著明顯的夸大成分,見林浣不揭穿她,便露出一副孩子氣的得意之色來。
林浣嘆一口氣,沉聲說:“想不到妹妹也是苦命之人,年方十歲便干了伺候人的差使……”
見她神情落寞,蕓兒不由咧嘴一笑,低聲道:“姐姐不必為我憂心,蕓兒在這府中,干的都是跑腿兒的輕巧活兒,吃的用的卻也不比管事們差,實在比在家中強上百倍呢!”
以蕓兒這樣的年紀與心性,實在不足以為曹姑娘的心腹,之所以處處受到照顧,只怕是府中另有厲害的人關照才是。
果不其然,見林浣沉吟不語,蕓兒悄悄附到她耳側道:“姐姐有所不知,近侍班的曹管事便是我的親姑姑,有她在,一切無憂!”言畢,見她露出訝異的神情,又道:“姑姑喜歡姐姐,蕓兒甚是歡喜,日后咱們也可做個伴兒。”
林浣明白過來,這蕓兒之所以對自己說這么多,原來是見曹姑娘要自己住進松露苑,料想入住苑中之人必定與眾女不同,所以才對自己這么親近。想這三年來,在這淮南王府中,她也沾染了不少趨炎附勢的氣息。
得出這個結論之后,對于蕓兒的熱情,林浣便加了三分警惕。
當然,從她的話語之中,她亦揣度出代嫁之事實屬機密,不然的話,曹姑娘不可連自己最親近的侄女也蒙在鼓里。
嘴上應著,林浣腦中早已拋開蕓兒興奮的喋喋不休,將注意力轉回到那個戴紗帽的男子身上,此間想來,男子行至橋前的一頓頗為可疑,難不成,他已經認出了自己?然而,他卻不動聲色的從容離去,莫非,他真是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