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所有人眼里的瀲綃都是溫柔而隨和的,沒有恃寵而驕的公主架子,總是乖巧而少言,知書達禮、進退有度。
那么,此刻的瀲綃定是所有人都不熟悉的。即使是同樣的淺笑,這笑里卻帶著幾分妖異與森冷,下手時毫不遲疑。
其實,如果可以,她也不喜歡枉添殺孽,可既然人家欺到頭上來了,她也絕不會手下留情的。
即便是錦衣,對這樣的瀲綃也是陌生。不過,只要是與瀲綃相關的,他向來有極強的接受能力,就比如說當年知道了自己與她并沒有血緣關系的那件事,對他的影響實在是微乎其微的。
此時,錦衣與瀲綃,一劍一毒,可以說是配合得天衣無縫。也幸好瀲綃為防萬一,離開東籬居的時候特意準備了不少毒藥在身邊,這才派上了用場。
可是,對方明顯是不達目的誓不休,發覺情勢漸漸不利時,竟然招式一變,個個都是同歸于盡的打法。
這么一來,瀲綃與錦衣立刻感覺吃力了。
派出這么多死士來除掉他們,對方是鐵了心要他們回不去了。
一個不小心,錦衣的左手臂上便被劃了一刀,整個手臂立時麻了,傷口發黑,他們的兵器上明顯喂了毒。
毒,自然是難不倒瀲綃了。但問題是,這個時候,她不可能停下來替錦衣解毒的。
目光微冷,森森寒芒,手輕輕一振,掌心似乎握住了什么東西。
“錦兒,天香紫陽!”出聲提醒了下錦衣,話音落下時,便見瀲綃長袖輕揚,一陣藍紫色的煙霧瞬間隨風而散。
瀲綃的毒,向來無色無味,配得異常精妙。
可是,惟獨此時的這一種,她并沒有拘束于向來無色無味的習慣,調制出來的這毒,也異常得霸道慘烈。
那些人并不是太過愚笨之徒,早在見瀲綃無形間招招奪命時,便已經隱隱察覺到了她或許用的是毒。可知道是一回事,要避開卻是另當別論了。看不見聞不出,要如何躲避?
所以,此時這藍紫色煙霧一散,那些人自然是戒備起十二分來。
瀲綃只是略帶嘲諷地一笑。
她的毒,即便看得見,也是躲不掉的。
那藍紫色的煙霧就像是有生命一般向那些人纏繞而去,根本來不及躲避。而一旦觸及,僅只一瞬,頹然倒地,失了生息。
幾乎是片刻之間的事,對方剩下的十幾人,就那樣被了結了。
錦衣微微有些怔忪,輕喃了句:“好詭異好厲害的毒。”
錦衣雖會時不時地中招,被瀲綃下了毒,可那些毒都是玩鬧而已。他其實并沒有真正見過瀲綃那些厲害的毒藥。至于這天香紫陽,他也是聽瀲綃說起過罷了。剛才瀲綃的提醒,是要他靠近自己,免得被這毒沾到。
這毒的厲害之處便在于發作時間極短,即便是瀲綃自己,也是無力解毒。不是沒有解藥,而是根本來不及。
不過,此時瀲綃的臉色似乎并不見得高興。
“連天香紫陽都用掉了……”她輕嘆了聲,語氣里略有些擔憂。
錦衣聞言看了看她,也是禁不住皺了下眉頭,道:“還真看得起我們,這么大手筆!”
話剛說完,無聲息間,又一批殺手圍了過來。
看身法招式,明顯是與之前那些人一路的。如此看來,前一批完全是為了耗他們的精力來送死的。而且,若是一鼓作氣,瀲綃與錦衣或許還不將眼前這些人放在眼里。可之前解決了那些人,氣勢一斷,此消彼長,形勢優劣立現。
正如錦衣所說,對方還真是看得起他們。
而這時,突然之間,利箭破空之聲傳來!
但目標并不是瀲綃與錦衣,而是那些殺手。
三箭并行而來,精準地當胸而入,三個殺手立刻倒下。緊追著又是三箭。可即便那些殺手已經有了準備,沒了奇襲的效果,三箭,仍是收了三條性命。
如此神乎奇跡的箭法,瀲綃與錦衣并不熟悉。
只是,遠遠一騎飛馳而來,馬上的人,卻是他們再熟悉不過的。
暗紫勁裝,長發束起,神色凜冽而清傲。臂彎長弓,箭無虛發。
這個人的出現,太出乎瀲綃與錦衣的意外了。
她正是他們喚了十四年母后的鏡藍鳶,那個向來寧靜而從容的女子。
從不曾想過,她居然也有如此英武的一面,事實上,這么多年來,她幾乎沒露過丁點功夫,讓瀲綃與錦衣下意識地都以為她其實并不會武。
只是,她畢竟出身那個一門將帥的鏡家,即便性情溫婉,又怎么可能只是嬌生慣養的名門千金?
..
藍鳶幾箭破了他們的包圍,便躍馬行到他們身邊,一身輕喝:“上馬!”
瀲綃與錦衣卻是有些遲疑。
且不說這匹馬載著他們三人能否逃脫追擊,但首先,他們倆并沒有打算留下活口。
錦衣出神入化的劍術,在朝中并不算什么秘密,可瀲綃的毒術卻是絕對沒有人知道的。所以,他們不但不能留一個活口回去,還必須善后,不能讓人查到瀲綃身上去。
所以,瀲綃與錦衣只是相視一眼,彼此明了,瞬間向已經圍攻過來的殺手迎了上去。
藍鳶的功夫不是屬于江湖的那種武,而是屬于戰場的。她善使弓,箭無虛發。但近攻始終不是她的強項,更何況面對這些招式詭異的殺手。
這些,瀲綃雖然不知道,但多半是可以猜到。
所以,迎向那些殺手的同時,她回頭朝藍鳶看了眼。
藍鳶騎在馬上,眉峰微蹙,隨即便跟上了他們。
一近身,瀲綃與錦衣先聲奪人,轉瞬之間便將身邊的幾個殺手解決掉。藍鳶也趁著此時又出了包圍圈。騎馬行出不遠,便拉定韁繩,回轉身來,彎弓滿弦,利箭疾勢飛來。
那些殺手不是沒想過要分出人去對付藍鳶,而是根本分不出人來。
所有人都被瀲綃與錦衣牽制住了,即便有人脫離圍攻,向藍鳶迎上去。但他們的輕功再厲害,也不能轉瞬之間到達藍鳶面前。所以,迎上去唯一的結果,便是還未近身就已死在長箭之下。
可是,很明顯,這批人的實力要比之前那些厲害多了。此時瀲綃與錦衣再如何強悍,始終也是凡人之軀,終有力竭的時候。
但是,瀲綃與錦衣確是突然之間神色一松,似乎反而是放心了。
下一刻,周圍突然出現一群藍衣人,二話不說,便加入了戰團。
瀲綃與錦衣壓力頓減,立刻退了開來。
同時,錦衣似乎猶豫了下,之后悄悄地做了個手勢。
瀲綃沒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問了句:“你的人到了?”
錦衣點了點頭。
錦衣是知道瀲綃不喜歡總有一大群人明里暗里地跟著保護著的,所以,一路上,雖然他有安排了人,卻都只是遠遠地跟著,遇到埋伏時他便立刻發出了信號,但也拖了些時候才到。
不過,大概他也沒想到,同時到達的還有另一撥人,也就是面前這些藍衣人。
熟悉的裝束,所以來歷并不難猜。
此時已經歇下手來的瀲綃,正在查看錦衣手臂上的毒,隨即只是給了他一顆藥。這種毒,在她眼里,自然是小事一樁。
這時,錦衣看著那些藍衣人,問道:“姐姐不是說碧落城的人不可能拉攏過來的嗎?”
瀲綃只是無所謂地回道:“碧落城的人隱世而居,確實拉攏不過來,但閬風巔卻是屬于江湖的。能否拉攏過來暫且不論,但欠下的人情他們是一定會還的。”
錦衣輕輕應了聲。
“走吧。”瀲綃轉身便朝藍鳶的方向走去,但又看了看錦衣道,“你的人,小心別露了行跡。他們終究是屬于瓊月莊的,隨便動用,被發現了又是一樁麻煩事。”
錦衣卻是挑眉一笑,道:“姐姐也太小看我了吧。我既然能讓自己的勢力滲入瓊月莊,若這么點小事還做不到,那不都是白費心一場嗎?”
瀲綃只是輕抿著唇,無聲息地一笑。
.......................................
從那些藍衣人出現起,藍鳶便已經收了弓,只是安靜地騎馬停在原地。
瀲銷與錦衣回到她身邊時,她也只是淡淡地看了他們一眼,什么也沒問。
似乎對眼前發生的一切并沒有任何好奇與疑惑。
此時的藍鳶,才像是王宮里那個向來沉靜的皇后。剛才那彎弓射箭的身姿,若不是瀲綃知道青鸞與藍鳶長得并不是很像,她真要以為這突然出現的人是那個他們還未曾蒙面的青姨了。
“走了,這里也沒我們的事了。他們不會希望有人知道碧落城參與到這件事里來的,所以定是會好好善后的。”錦衣拉了拉瀲綃,兩人便躍上馬背。
藍鳶朝他們看了看,卻沒有立刻提韁離開。而是回頭看著那些藍衣人,目光平靜,看不出有什么異樣的。
瀲綃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才忽然發現,遠處,一襲墨藍的身影,靜立在樹旁。
碧落城城主。
看到她,瀲綃十分意外。事實上,雖說他們確實欠了她一些人情,但當初那城主會答應她的要求,以這樣的方式還人情的時候,瀲綃就已經很意外了。此時見到這向來神秘的城主居然也出現在這里,禁不住起了疑惑。
又回頭看了看藍鳶,她依舊神色淡然,只是那樣注視了一會,便收回了目光,驅馬飛馳離開。
瀲綃朝錦衣看了眼,他自然明白瀲綃的心思,也是若有所思地蹙了下眉頭,卻仍是搖了搖頭。
“母后認識剛才那個人嗎?”瀲綃倒是干脆,直接向藍鳶提出了疑問。
藍鳶十分自然地搖了搖頭,道:“不認識。”
可是,瀲綃卻是總覺得有什么不尋常的信息隱藏著。事實上,她不由自主地猜想到,碧落城城主,有沒有可能就是鏡青鸞。
但她又不明白,如果她是鏡青鸞,為什么她們兩人都像是不認識彼此一般。
而現在瀲綃最大的疑惑其實是,藍鳶是如何知道他們不在玄天寺的,又是如何找到他們的?
..
此刻,瀲綃的心里存了許多疑惑,但是,現在更重要的卻是,該擔心下這路上仍會遇到的阻撓。
三人一騎急馳而行,看似神色平靜,卻都是小心戒備著的。
可是,穿過一處山谷,卻見到一地的尸體時,瀲綃禁不住朝錦衣看了看。
他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情,顯然并不是錦衣派人處理的。
瀲綃與錦衣剛下馬想查看,山谷出口處突然出現的身影讓他們都是一驚。
紅衣如血,襯著這尸橫遍野的場景,透著分明的戾氣。
又是一個熟人,是原琴泓!
瀲綃有些疑惑,錦衣卻是神色如常,似乎并不意外。
“你果然來了。”靜靜地看著他,錦衣只是漫不經心地一句。
“既然殿下拜托了要我注意點我家那老頭子,又怎么能讓殿下失望呢。”說完,狀似恭敬地行禮,神色間卻是分明的戲謔。只是,對藍鳶的存在,他就像是根本沒有看到一般,連目光都未轉過去一下。
“是他啊……這手段倒像是他的行事作風。即使有十分的把握也要出十二分的力。”錦衣只是無所謂地嘆了句,倒并沒有太大的驚訝。
“老頭子從來都不贊同立你為太子,只可惜皇上主意已定。”原琴泓無奈地聳了聳肩。
“原丞相也會背叛父皇?”瀲綃有些疑惑地插了一句。
“背叛?”原琴泓一聲輕笑,道,“不,他不認為這是背叛。他認為自己所做的都是為了顧全大局。在他看來,立殿下為太子,就代表著大麻煩。所以,還是除掉了比較干脆。反正,皇上如今正值壯年,仍有足夠的時間培養第二個繼承人的。”
“顧全大局啊,倒也有幾分道理。”錦衣略帶諷刺地一笑。
“你們還是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這時,原琴泓淡淡地告誡了句。
“你呢?”
“我當然得要處理下這地方了。要是讓那老頭子知道我跟他對上了,可是大大的不妙啊。”說完,他似乎是有些厭煩地朝他們揮了揮手,“快走快走!”
眉頭微蹙,錦衣突然問道:“原鴻樓要帶父皇去玄天寺?”
“知道了還在這磨蹭?”原琴泓的語氣越見不耐煩了。
錦衣只是冷冷地橫了他一眼,道:“急什么,原鴻樓行事向來要求萬無一失。沒有百分百的把握,他不會這么晚了還去驚擾父皇的。所以,他帶父皇去玄天寺,起碼要等到明天早朝以后了。”
“即使是明天早上,來得及嗎?這馬……”瀲綃略有些擔心地說道。
“放心,我給你們準備了馬匹的。”原琴泓只是一挑眉,略顯得色。
瀲綃禁不住微微一笑,道:“那可真要多謝原大公子了。”
錦衣卻是一聲輕哼,拉著瀲綃便朝山谷出口走去。
走出幾步,瀲綃禁不住想要回頭朝藍鳶看看,可是,頭只是稍稍一側,又轉了回去。
他們三人,自始至終,就仿佛是藍鳶不在此處一般。那是無形間的默契,在告訴彼此,也告訴藍鳶,今晚,她從來沒有出現過。
事實上,藍鳶也未開口說過一句話。
錦衣拉著瀲綃走了以后,她也沒有將目光轉向任何人,神色平靜,似乎眼前不是深夜的幽暗山林,而是皇宮內院,她也只是出來散散步而已。
隨后,一提韁繩,獨自驅馬離開了。
.........................................................
瀲綃與錦衣各自騎著馬,一路上一刻不停,急急地往回趕。
只是,瀲綃時不時看向錦衣的左手臂,略有些擔心。
毒是已經解了,但因為當時沒有馬上處理,手臂要恢復如常,得花上些日子。而在這段時間里,若是被人發現了那傷口,只怕又是不小的麻煩。
好好在玄天寺閉門思過的人,是去哪弄來這一道傷的?
不過,天光將近,眼看著藏云山已經要到了,如今首先煩惱的該是馬上要面對的麻煩。
兩人在玄天寺附近下了馬,換過一身干凈的衣服,便悄悄地潛進了寺里。
回到錦衣關禁閉的禪房外,周圍安靜如常,皇帝顯然還沒有到。
兩人禁不住松了口氣。
瀲綃抬手輕敲了下房門,隨即便聽到腳步聲靠近。
門打開時,當錦衣看到面前與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時,即使并不意外,仍是禁不住一愣,隨即眉頭一皺。
來人看到瀲綃時,面色一喜,出聲喚道:“師傅,你回來了!”
錦衣又是一怔。
瀲綃拉了錦衣走進屋里,又朝那易容成錦衣的少年揮了揮手,他笑盈盈地點了點頭,一掩袖,再放下時,已經換了一副容顏。
看起來跟錦衣差不多年紀的清秀少年,眉眼彎彎,似乎是十分愛笑的。目光坦然清亮,該是個心思簡單的家伙。神色變化間,想什么幾乎一目了然,顯然是個單純的性子。
這時,門外突然傳來說話聲。
瀲綃與錦衣俱是一驚,那是皇帝的聲音。
看著彼此的衣服,又朝那個根本來不及離開的少年看了看,心一下懸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