瀲綃與錦衣之后并沒有走進(jìn)內(nèi)室,只是在外面站了會便離開了。
這個時候,他們?nèi)フ宜{(lán)鳶,恐怕對誰都不好。至少,不能這樣光明正大地進(jìn)去。
外面雪已經(jīng)停了。
兩人緩緩?fù)K芳苑走去。
“錦兒……”瀲綃忽然輕輕地喚了聲,但卻沒有再說下去。
伸手從袖中取出那份奏折,明晃晃的封皮,似乎特別的刺眼。
她打開來,靜靜地看了會,又輕嘆了口氣。
這份奏折,其實是有人密報,說鏡家私通外族,而且言之鑿鑿,似乎還握有證據(jù)。
“錦兒,你說這是真的嗎?”瀲綃揚了揚手里的奏折。
錦衣卻是神色淡然地回道:“是真是假,有差別嗎?”
瀲綃微一怔,隨即又是無奈地笑了笑。
是啊,是真是假,有差別嗎?只要皇帝愿意,假的也成變成真的,真的,同樣也成變成假的。一切,不過在他的轉(zhuǎn)念之間而已。
“這么看來,父皇真的要動手了。”瀲綃輕輕地一句。
“遲早的事。”顯然錦衣對此并不太在意。
瀲綃又回頭朝月凰宮的方向看了看,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道:“父皇那是要軟禁母后嗎?”
“既然安排了瓊月莊的暗衛(wèi),應(yīng)該是的吧。所以,這段時間,我們也還是避避嫌的好。”錦衣的語氣仍是有些漠然。
“錦兒,你真的不肯幫母后嗎?”
錦衣聞言朝瀲綃深深地看了眼,才道:“姐姐,不是我肯不肯幫,而且我如果幫了,就等于是與父皇對立了起來,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你也看到父皇的態(tài)度了。”話微頓,又接著說道,“這么多年來,父皇在母后面前,從來沒有自稱‘朕’過,那意味著什么,姐姐應(yīng)該明白的。就算剛才,已經(jīng)真的惱了,他也沒有用上‘朕’這個字。父皇對母后情意深重,這點我們都明白的。可即便如此,父皇仍沒有打算放過鏡家。”
瀲綃低了低頭,輕語道:“我只是擔(dān)心母后會做出什么難以挽回的事來。”
“父皇大概也是擔(dān)心這一點,才命暗衛(wèi)監(jiān)視月凰宮的吧。其實,姐姐心里也有數(shù)的吧。母后手底下,恐怕握著一股勢力。而這股勢力是從何而來的,并不難猜。當(dāng)年溫瑯隨母后來了王都,卻并沒有進(jìn)宮。她是為了什么留在外面,也是再明顯不過的事。這些事,恐怕父皇也都是心里了然的。不過,當(dāng)年溫瑯的突然失蹤,讓一切斷了線索。也讓所有人都查不到,母后背后那股勢力,如今是交在誰手里。父皇大概一度以為母后真的就此徹底斷了與鏡家的關(guān)系吧。可是,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次的事,讓父皇發(fā)現(xiàn)了母后仍是那些人有聯(lián)系,所以一時才怒極了的。”
“母后背后那股勢力,應(yīng)該是鏡家安排在王都的人吧。當(dāng)年母后入宮為后時,鏡家大概就已經(jīng)防著這一天了。”瀲綃忽然想到回玄天寺路上,藍(lán)鳶的突然出現(xiàn),便又接著說道,“那股勢力,只怕比我們想象得還要厲害。不然,又是怎么發(fā)現(xiàn)我們離開了玄天寺的呢。”
聽瀲綃說到這,錦衣也是皺了下眉頭,說道:“按理,不太可能啊。原鴻樓發(fā)現(xiàn)我們之后,那樣快地安排了伏擊,我可以理解。但母后……她當(dāng)時既然是獨自前來,恐怕是不太想與那股勢力牽扯太深,她終究不愿違背與父皇的約定。而以她一人之力,能那樣及時地趕來,說明她比原鴻樓還要早得到消息。如果真的這樣的話,那些人,還真是不容小覷呢。”
錦衣漸漸沉了下臉色,目光深了下去,略帶冷意。
瀲綃卻是忽然說道:“也許,母后是從別的地方得到消息的。”
錦衣朝她看了看,稍稍疑惑了下,忽然又明白了什么,道:“難道……是那個碧落城城主?母后見到她時,表情太奇怪了!”
“鏡青鸞。”
“鏡青鸞。”
兩人異口同聲,說出了這個名字。相視一笑,卻又同樣起了疑惑。
“如果那個碧落城城主真的是鏡青鸞的話,當(dāng)時的一切都可以解釋清楚了。可是,母后為什么要瞞著?她們?yōu)槭裁床幌嗾J(rèn)呢?”
“會不會跟剛才母后說到的什么血誓有關(guān)系?”錦衣問道。
“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如此漠然啊。”瀲綃想到當(dāng)時的情形,那兩人的態(tài)度太平靜了。
禁不住,瀲綃與錦衣又是各自一嘆。
這場山雨,是遲早要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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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瀲綃是知道近日怕是要出什么大事了,可日子依舊是那樣地平靜。
藍(lán)鳶確實沒再出過月凰宮,可外面進(jìn)去的人,也沒被阻攔過,包括瀲綃與錦衣。但這也僅止于每日的請安,而且,不難察覺到,時刻都有人監(jiān)視著一切。
瀲綃還不至于在這種時候去試探皇帝的底線,所以,她倒也一直安分守己。
可是,明知山雨欲來,又讓她如何能夠什么也不做,就那樣等著啊。
第三天的晚膳時間,錦衣來到蘇芳苑的時候,瀲綃終究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錦兒,今晚我想去趟月凰宮。你有辦法的,對不對?”
錦衣握著筷子的手頓了頓,沉默了許久,仍是沒有應(yīng)聲,只有那樣靜靜地吃著飯。
瀲綃也只是安靜地等著。
然后是“啪”地一聲,是錦衣突然將筷子拍落到桌子上的聲音,隨后又放下了手里的碗。神色間透著不耐,卻仍是隱忍著,并未發(fā)作。
“錦兒,好不好?”見錦衣一直神色未松,瀲綃禁不住又問了句。
基本上,當(dāng)瀲綃對他有所求的時候,錦衣從來都是硬不下心來拒絕的,這次也不例外。
長長地嘆了口氣,他才點了點頭。
瀲綃這才輕輕地笑了。
錦衣卻是禁不住沉著臉,叮囑了句:“不過自己也小心點。”
瀲綃笑著應(yīng)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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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之后,瀲綃便隨著錦衣往月凰宮行去。
以他們的輕功,要想悄無聲息地潛入,并不難。但麻煩就在于,如何靠近藍(lán)鳶,卻不讓暗中監(jiān)視的人發(fā)現(xiàn)。
所以,當(dāng)錦衣光明正大地帶著瀲綃從窗口躍進(jìn)了藍(lán)鳶的寢宮時,她禁不住疑惑地朝他看了看。
明白她這一眼的意思,錦衣出聲解釋道:“這附近都是我的人,沒事的。”
這時,瀲綃才禁不住猜測起,錦衣所謂的將自己的勢力滲入瓊月莊,到底已經(jīng)到了什么樣的程度。不過,這不是她需要關(guān)心的,相信錦衣可以做得很好。若真需要她的幫助,他也自然會開口的,比如說毒藥之類的。
進(jìn)了室內(nèi),錦衣只是站在窗邊沒有動,示意瀲綃自己進(jìn)去。
瀲綃點了點頭,便朝藍(lán)鳶的臥房走去。
隱隱透過來的燈光,漸漸清晰的時候,便見到藍(lán)鳶獨坐到桌前,似乎只是在發(fā)呆而已。
聽到腳步聲時,她有些驚訝地抬起頭來。瀲綃的出現(xiàn),讓她禁不住一怔,隨即又皺了下眉頭。
“沒事,錦衣都安排好了。”瀲綃知道藍(lán)鳶擔(dān)心的是什么,也相信她應(yīng)該明白自己這話的意思。
然后,藍(lán)鳶朝她輕輕地一笑,說道:“你怎么過來了。”
瀲綃并沒有立刻回答,走到她身邊坐下后,才緩緩說道:“我只是有些不放心。”
這讓藍(lán)鳶又是一笑,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你父皇不會把我怎么樣的。”
“可是,母后你呢?會什么也不做嗎?”
對于瀲綃的問題,藍(lán)鳶并沒有回答,反而是問道:“如果是你,你能夠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最愛的人毀了自己的家嗎?”
瀲綃一時無言,只能沉默了下來。
“更何況,我這輩子,欠的最多的,就是生我養(yǎng)我的鏡家。他們給了我太多東西,可我?guī)麄兊模瑓s只有災(zāi)禍。當(dāng)年,若不是我鐵了心要跟慕睿回來,今天,也許他還不至于對鏡家下手。當(dāng)時,年少氣盛,雖然也想到了這一層,卻總覺得自己會有辦法解決的,而且,總覺得,就算是為了不讓我難過,他也會放過鏡家的。可原來,一切不過是我的妄想而已。”略帶自嘲的語氣,聽著總覺得太過傷感。
瀲綃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終究還是收了聲。
藍(lán)鳶依舊只是輕輕淺淺地笑著,目光柔和,緩緩說道:“很多人都說我們很像。”頓了下,她才又接著道,“阿綃,正如你放心不下我一樣。我也不可能不管鏡家的。我們都是一樣的人。對于與己無關(guān)的人,可以狠到極點。可對于被自己認(rèn)可的人,卻是無論如何都放不下的。想要留住所有自己在乎的人與事。其實,我們……都是貪心的人。”
“所以,阿綃,就當(dāng)是母后求你,這一次,什么也別管了,好嗎?否則,最后為難是你自己。阿綃,你與我不同的是,至少你還有錦衣。”
藍(lán)鳶的話,讓瀲綃禁不住一怔。
“聽母后的話,什么也別管,守著對你來說最重要的人,這就夠了。”藍(lán)鳶的聲音漸漸深沉下來。
這讓瀲綃禁不住點了點頭。
見她應(yīng)了下來,藍(lán)鳶才又輕輕地一笑,道:“回去吧。”
遲疑了下,瀲綃才站起身來,往外走時,禁不住回頭看了眼。昏黃的燈光下,隱隱覺得藍(lán)鳶的臉色并不太好,黯淡而疲憊。
可瀲綃并沒有停下來,仍是走了出去。她是了解藍(lán)鳶的,因為了解,所以明白,她已經(jīng)說什么也沒有用了。
當(dāng)錦衣見到瀲綃這么快出來時,稍稍疑惑了下,便迎了上來。
兩人離開月凰宮的時候,瀲綃禁不住輕喃著自言自語道:“也許,很多年以前,命運的脈絡(luò)就已經(jīng)錯了。鏡藍(lán)鳶……鳶本該是翱翔天空的蒼鷹,不該困于這皇城的。鏡青鸞,鸞才是鳳凰。如果當(dāng)初進(jìn)宮為后的人是鏡青鸞,是不是這一切,會是另一番光景呢?”
錦衣聽到了,卻也只能沉默。
回到蘇芳苑后,錦衣握了握瀲綃已經(jīng)十分冰冷的手,趕緊運功為她取暖。又讓她立刻躺進(jìn)被窩里,遲疑了下后,自己也一起躺下來。
而瀲綃只是一怔,并沒有拒絕。
等到瀲綃漸漸睡去之后,錦衣才似乎是輕嘆著一聲低語:“那你又到底是蒼鷹,還是鳳凰呢?”
一室的靜默,無人回答他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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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錦衣醒來的時候,本是想悄悄離開的,可瀲綃大概本就睡得不深,仍是被他吵醒了。
半睜著雙眼,神色迷蒙,過了會,似乎才清醒過來。
“還早,再睡會吧。”已經(jīng)穿戴整齊的錦衣俯在她耳邊輕聲一句。
低低地應(yīng)了聲,瀲綃又閉上了眼,可下一瞬,忽然又睜開了,目光清亮,明顯是徹底醒了。
瞪著錦衣,半晌才道了句:“昨晚你怎么又歇我這兒了!”
聞言,錦衣禁不住笑了笑,道:“姐姐不是沒趕人嘛,怎么這會倒跟我算起帳來啦。”
輕哼了聲,瀲綃也坐起身來。可剛坐起,瑟縮了下,仰天一躺,趕緊又窩進(jìn)了被子里。
這讓錦衣忍不住笑了起來。
但自然又惹來瀲綃的一記冷眼。
“反正沒什么事,再躺會吧。外頭可冷得很呢。”替她將被子蓋嚴(yán)實了,錦衣便打算出去了。
但瀲綃卻突然問道:“錦兒,你最近在忙什么呢?”
錦衣怔了怔,才回道:“沒什么啊,還不都是那些事。”
瀲綃沒再繼續(xù)問,只是臉色沉了沉,看了錦衣好一會,才道:“那為什么不敢看著我?”
這讓錦衣禁不住一嘆。
在床邊坐下后,似乎猶豫了很久,才道:“其實也沒什么。不過是……父皇將那份密報交給我處理了。”
“哪份?”瀲綃下意識地問了句。
錦衣只是看了看她,沒有回答。
還能是哪份?
剛問出口,瀲綃便知道答案了。
“父皇這一招,還真是夠狠的。他就不怕你干脆跟鏡家合作嗎?”
“父皇知道我不會。”錦衣只是平淡地回了句。
“上次乾云門附近的刺客,父皇下令停止追查,是不是跟這事也有關(guān)系?”瀲綃又問道。
“那時候我也覺得奇怪,不過現(xiàn)在看來,大概父皇想物盡其用吧。”錦衣的語氣仍是有些漠然,似乎事不關(guān)己。
“嫁禍給鏡家?怎么也說不通吧?鏡家會派人刺殺你?”瀲綃提出了疑惑。
“姐姐,很多事,只要刻意安排起來,黑的也能變成白的。”
這樣的事,這些年,錦衣怕是接觸了不少的,早已經(jīng)習(xí)以為常了。
他的話,瀲綃自然也是明白的。
輕嘆了下,才又問道:“那你到底打算怎么處理那份密報?”
“姐姐還是越少知道越好。”
不知道為什么,瀲綃忽然地覺得煩躁起來。
錦衣卻是突然俯下身,輕輕地抱著瀲綃,說道:“別問了,好不好?”
瀲綃沒有應(yīng)聲。
“好不好?”錦衣又是一句。
“錦兒,我只是有些害怕,總覺得會發(fā)生什么意料之外的大事。”
“有什么好怕的,姐姐有錦兒保護(hù)著呢。”
瀲綃微微一笑,卻并沒有安下心來。
“錦兒,你說,如果我去求父皇……”
“斷了這念頭!”瀲綃的話還沒說完,便被錦衣打斷了。
他放開瀲綃,目光緊緊地注視著她,神情略有些暗沉,道:“父皇是什么樣的人,姐姐難道不清楚嗎?”
“錦兒,我怕的不是父皇對鏡家出手,這是早已有心理準(zhǔn)備的。我怕的是母后會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來。她不太對勁啊,給我的感覺,好象完全對父皇死心了。”
那個向來溫婉沉靜的人其實是十分驕傲而決絕的性子。
“那我讓暗衛(wèi)小心看著,別擔(dān)心,不會有事的。等這事過去了,姐姐再勸勸母后吧。”錦衣低聲勸慰道。
“錦兒,如果今日,父皇要殺的人是我,你會什么也不做嗎?”
“胡說八道什么呢!”錦衣禁不住斥了聲。
“其實你我都明白的……”
錦衣卻突然站了起來,沉聲一句:“那你到底想要我怎么樣!”帶著隱隱的怒意。
瀲綃一下愣住了。
“你想要幫母后,所以想保住鏡家。那然后呢?犧牲掉我嗎?在父皇眼里,鏡家與我是絕不可能并存的!除非我不做太子。可是我如果不做太子,沒有人會放過我這個威脅帝位的人的。我沒有退路的,只能讓自己往上走,只能讓自己更強大!這一路上,我必須放棄很多東西。可是只要還有姐姐在,什么都不重要了。對我來說,姐姐是唯一重要的!可對姐姐來說呢?我又是不是唯一重要的?”
說到這,錦衣閉了閉眼,似乎是想壓抑下漸漸激動的情緒。
瀲綃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只是覺得心里十分難受。
“當(dāng)我什么都沒說吧。我會盡量想辦法拖住父皇的。”說完這兩句,錦衣轉(zhuǎn)身便要離開。
“錦兒。”瀲綃趕緊喚了聲,但沒能止住他的腳步。
“錦兒!”急著又喚了聲,可錦衣卻是頭也不回地出去了。
瀲綃追到門口,又停了下來。此刻她的心里,同樣是一片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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