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的門沒有完全關上，王侑站在開啟的門口，聽著從房間浴室里傳出嘩啦啦的水聲。

他折往護理站，疑??惑的詢問為什么王軒洗澡的時間改到了現在，平日應該是在下午做完肌肉復健后，由同性的護佐員協助下維持個人清潔。

什么時候洗澡在療養院里是有特別意義的，曾經有熟識的佐理員跟王侑解釋過，通常洗澡清潔都有固定安排，由佐理員工作的人數跟病人的情形去做調整，除非有特別的狀況，否則不可能會有佐理員排在普通晚餐的時間，因為除了病人需要吃飯，他們自己也需要休息，所以他在走向護理站短短的路程上，已經自行在腦中做了許多猜想，大多都是負面的原因，莫非是王軒病情惡化，連原本能控制的一些「生活機能」也無法控制了，弄臟了衣服床單，才會在這個時間點不得不麻煩佐理員增加工作量。

就連是在腦子里想，王侑還是不愿意把太直接的形容詞語放在弟弟身上使用，那會讓他把王軒的病情想的更嚴重。

護理站晚上依舊是兩個護士的配置，人手極為缺乏，以他天天到療養院跟之前常跑醫院的觀察，當看到新聞出現了醫療糾紛或者護士短缺時，他覺得這是惡性循環造成的結果，為了節省成本所以聘請太少的護士，導致分配的工作量太多，于是更少人愿意從事護理工作，而招不到人力的醫院，只好再把工作加在原本的工作人員上，或者分給非專業的人員，越來越疲累的工作環境再次逼走了還留下來的人們，醫療品質跟著下降。

兩個護士同時抬頭看他。

「王軒今天沒發生什么事吧？」

「燒還沒完全退，其他都還好。」年紀大的護士說。

「不過他今天下午一直死賴著不去做復健，硬要待在房間里，怎么勸他都沒用，還叫我們沒事別打擾他。」另個護士接口：「可是也很奇怪，跟以前不太一樣，不像是不高興在鬧脾氣，反而看上去心情還不錯的。昨天該做的復健因為發燒取消了，今天又沒做就間隔太久了啊，一直到剛才好說歹說的，他才勉強同意配合，好險復健師沒下班，護佐員又很負責。」

所以這是他為什么現在會在浴室里的原因啊，王侑恍然大悟。

「真是太辛苦你們了。」

他點點頭，護士們也瞇起眼睛微笑，王侑回到了王軒的房間，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等待。

「我來了。」他告知著。

「等一下，快好了。」當然回答的人不是王軒，而是佐理員。

在椅子上等待的時間中，他把粥的蓋子打開又關上，這樣等一下王軒要再打開就不需要太使力，接著環顧四周，房間內并未看到新電腦的影子，不過他注意到病床上他平常習慣用的筆記型電腦畫面沒有上鎖，他基于一份想了解王軒的心情，確定浴室的水聲短時間還沒有停止的跡象，也不敢直接拿起電腦，而是繞了一圈走到了能正對螢幕的位置。

按下esc鍵，螢幕保護程式跳回原畫面，第一眼看到的是小真在個人網頁上傳的婚紗照??，小真今天告訴了王軒什么嗎？他又傾身點了其他的視窗，意外看到自己的公眾帳號部落格，王軒的頁面停在他上一本作品宣傳廣告的顯示中，他從不知道王軒有在關注他動態。

這幾乎是近年來兩兄弟最大的交流突破，他忍不住想從這扇由強化玻璃組成的窗口，窺視已經脫節許久的王軒的生活。

忽然間，浴室的門打開了，雙手撐在四腳步行輔助器上使勁力氣的王軒，一雙眼睛牢牢地盯住王侑。

「對不起。」

如被抓住的現行犯，王侑趕快離開電腦，在王軒發飆前立刻道歉。佐理員把王軒攙扶到床邊，假裝什么也不知道的繼續執行著他的工作，吹風機噴出熱風所造成的聲音作響著，佐理員仔細的替他吹干了頭發上的水份，王侑發現王軒的頭發剪短了，才經過一天，整個人看上去清爽了不少。

「我只看了小真的婚紗，其他的都沒動。」他又說。

「噢。」一樣簡短如以往的一個字，從聲音聽不出來是冷漠還是憤怒，淡淡的沒有情緒，但還是出乎了王侑的預期，他原本以為王軒會為了他的行為大發雷霆。

「頭發很好看。」王侑回到陪客椅坐下，故意放慢步伐，不想讓王軒有自己能走的比他快的感覺，坐下后的位子，正好面對著王軒。

「你也殘廢了嗎？」

「什么？」王侑沒聽清楚。

「沒事。」

佐理員離開房間，順手帶走他換下的臟衣服，連接點滴的開口關上被固定在手臂上，以透氣膠帶黏貼著。

「點滴不用再打了嗎？今天剛好煮了粥，你等一下有胃口可以吃一些。」王侑想趕快把剛才電腦的事情粉飾掉，他原本就不期待王軒回答，所以更加快速的一口氣說著話。「下午聽說有人來看你，一個是小真吧？是拿喜帖來給你嗎？另一個是不是以前跟你比較熟的那個同事？我也很久沒有看到他了，警衛說他幫你帶了新電腦，什么型號的？待在房間里一直打電腦對身體復原不好阿，護士說你下午拖著不去復健，拖到剛才呢…這樣會增加別人的工作量…」王侑不斷的說，每個句子之間停頓不超過一秒，沒有連貫的內容，想到什么就從嘴巴中吐出來，只為了填塞尷尬的沉默。

舉起一只手，王軒打住了他連珠炮似的話。

「頭發是小真姐剪的，我叫她來替我剪頭發。」王軒開口說話，是難得的長句子。

「這樣嗎…」對于他跟自己正常的說話，王侑一時沒有心理準備，反應訥訥的。

「嗯。」

「那很好阿。」他勉強的擠出這四個字。

「電腦我收在床頭的柜子，舊的電腦系統資源不足了。」一反常態，王軒主動又回答了他的問題。

「你可以告訴我，我替你帶來。」

「很麻煩，你跟現在的科技已經脫節了，還要告訴你配備需求。」

「沒這么夸張吧，別忘了我以前也是念資訊工程的。」王侑說。

「不怎樣的學校。」

「是沒有你的好。」他真的一點也不生氣，這樣的話以前王軒開玩笑時常常掛在嘴上說，雖然此刻聽起來的語氣較為類似批評，不過他不在乎，反而有種回到過去相處的錯覺。

「我的事情我自己會處理。」

可惜王侑回到過去的錯覺的對話并未持續太久，說完這句，王軒撐著床緣，吃力的慢慢躺回床上，看上去不打算繼續說話。

又在房間逗留了一會，王侑也準備離開了，離開前他把粥移到床邊方便拿到的位子，說了再見，王軒對這一切的動作沒有反應，他在安靜之中走出房間，帶著明朗的笑容。

雖然王軒的態度還是不友善，不過他竟沒有對自己發脾氣，甚至還以心平氣和的口吻簡單回答了他的問題，這是久久才會出現一次的事情，對他來說已經是非常滿意，幾乎超出每天所期望的了。

經過警衛室，警衛看到王侑難得的表情，沒多攔住他問，只揮揮手道別。

踩下油門發動摩托車，車子老了，每次發動都要一些時間熱車，引擎加熱的空檔中，他沒忘記答應黃淇禮的事，發了一封表達了自己歉意的短信給李綠綺，言簡意賅。

迎著夜晚的涼風，王侑騎著車，天氣還是膩人的熱，他心情愉悅的唱起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