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護病房規定的會客時間一天只有兩次，一次十五分鐘。

「你的氣色還不錯。」披上了隔離服，通過兩扇只能從內開啟的鐵門，王侑進到病房里，當從醫護人員口中聽到王軒主動要求他在會客時間見面時，他突然間覺得無所適從，以前王軒能不見他就不見他，現在主動要找王侑，到底算是好事還是壞事？他在想，難道是王軒覺得那天架還沒吵完，硬是要找他把狠話說夠嗎？他也擔心王軒想見他，是要吵著辦出院，總之，一顆心提的七上八下，緊張的連掌心都汗濕了。

穿過了一床又一床，有些病人掛著呼吸器，蜷臥著身體，微弱的喘息著，有些則身上插滿了引流的管子，不斷從身體往外吸出的血水積在特殊的容器中，全身的皮發蒼白而發紫。王侑腦中又不禁想著，此時的王軒會不會也跟他們一樣，氣若游絲的躺在床上，以令人心酸的姿態。

然而還好當他看到王軒時，他雖然臉上也是蒼白白的，身旁連著氧氣測量儀，心跳監測器，兩條點滴管一滴滴灌注著藥物跟營養補給，但王軒的精神倒是還算好的，兩個大枕頭撐著身體背部，床頭搖高，半坐臥的看著自己。

「是嗎？」王軒自嘲的對周邊的管路看了看，「你對于氣色好的標準很低。

原以為他會惡言相向，但王軒竟沒有，出乎他的意料之外，王侑忽然是詞窮了，只好訕訕的笑了兩聲，跟著點點頭。

「你終于贏我了。」他指著旁邊配置的椅子讓王侑先坐下，語氣不急不徐，王軒說：「這大概是這輩子我第一次承認你贏我了吧。」這句話沒有憤怒，也不是挑釁，只有一種淡淡的傷感。

王侑有一種想要握住他的手的沖動，他忍住了，說道：「我從沒有想要贏過你什么。」

「是嗎？一點競爭念頭都沒有，難怪被我踩在腳底下這么久，不成材阿。」王軒說。

「你該不會這十五分鐘就是要拿來告訴我，我有多沒用吧？」王侑問：「我以為你會有更重要的事情。」

一下子，王軒的表情凍結住，接著一陣麻癢爬到喉嚨上，他劇烈的咳嗽了幾聲，咳出了淚水，王侑趕緊過去拍著他的背，又抽了一張旁邊的無菌紙巾，讓他捂著嘴。而止住了咳，他依然繼續輕拍著王軒的背，直到王軒漲紅的臉漸漸緩了下來，才又坐回原位。

「真不想讓你看到我這個樣子。」王軒苦笑。「不過…我這個樣子你應該已經看的很習慣了。」

「說這些做什么。」

「你…應該看過我的手機或者電腦內容了吧。」王軒算了算，會客的時間剩下已經不多，沒有拐彎抹角的余地，于是切入了主題，他由王侑剛才那句話中大概聽出了一些意思，或許王侑在替他收拾物品時，已經發現了李綠綺跟自己的關系，這樣也并未不好，他也不用鋪陳著開口。

「嗯。」王侑點頭，他說：「不過我不是要偷窺你的隱私，只是在把你療養院的東西收拾過來時，剛好看到…這個如果你不高興，我了解。」

「沒關系。」王軒又想咳了，他強忍住，緩緩的說。「反正今天也是要跟你說這件事情。」

「你可以不用告訴我，沒關系，你做什么事情我都不會干涉…當然，是在不影響你身體的狀況下。」

「其實…這整件事情都是陰錯陽差發生的，我不小心讓自己設計的軟體上架了，雖然立刻下架，可是還是已經有人下載…老天爺的玩笑開的很大，她剛好是你的同事。」接著，他以最簡潔的用詞把一切告訴了王侑，包括這十來天中間發生過什么特別的事件，例如他為了要增加游戲的吸引度，拜托以前的同事去替他跑腿訂禮物等等的。

王侑問他那個同事和之前送電腦到療養院的是不是同一個人，結果是同一個沒錯，他問王軒為什么不直接告訴他，而是要透過以前的朋友，王軒則回答他，因為這個同事以前欠他點人情，而且對于他開發的這個互動軟體應該也有興趣，他不想要麻煩王侑，因為不想再多欠王侑什么。他跟他同學說好，盡可能的替自己完成這個游戲，然后他會把這個軟體修改到更大眾化，再把版權便宜的讓給對方，很劃算的交易，除了原本就欠了王軒人情以外，他同學對這穩賺不陪的交易也是自然樂意。

「至少，這讓我覺得還能控制什么，靠自己的能力控制什么…」王軒說著：「不過…現在我在這個地方，沒有辦法繼續跟李綠綺互動了，這樣這個游戲的第一個使用者會很失望…」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

他比著旁邊的柜子，王軒說：「等一下你把你原本替我帶來的電腦跟手機都拿回去，所有的程式跟對話內容我都保存在電腦里面，應用的話…你可以透過手機或者電腦介面…你也是資工畢業的，應該看了就會知道怎么操作，不需要我一樣一樣教。」

「然后呢？」

「替我接手玩這個游戲。」莫名地，當他說出這句話，心里仿佛被什么咬了一口，又酸又痛。

「你是要我扮成你的角色，繼續陪李綠綺玩這個游戲？」王侑皺眉，他說：「當她發現語氣跟回應的方式不一樣，難道不會起疑心嗎？」

在無比堅定的眼神中，王軒抓住了王侑的手，他盯住了王侑的眼睛。「你扮演的不是我…你扮演的是一個虛擬的角色，你可以的。」他又說：「我一直不想低頭求你任何事情，現在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求你，拜托你幫我這個忙，好嗎？」

「你…」他有些遲疑，無法立即答應。

而護理人員過來通知探病的時間已經該結束了，希望他可以趕快交代完事情，準備離開，再來的治療時間要開??始了，加護病房因為常會有一些特殊的治療，或者清理大范圍傷口等等的，病人會承受到強烈的疼痛，很多家屬在看到親人如此痛苦會加重他們的情緒負擔，而且病人若有意識，也會對自己的反應感到難為情，所以為了維持病人的尊嚴跟控制家屬的情緒，在治療時間開始時，如果不是特別事情，病房里會清空一切非專業人員。

「幫我。」王軒再次請求著。

「我覺得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好好的照顧好你，你現在狀況還不是很穩定，不應該花心思在這種地方上。」

「王侑…哥。」很久很久，「哥」這個字已經沒有好好出現在他們的對話里，所以王侑聽到王軒這樣喊他，怔怔地以為自己聽錯了，不過他并沒有。「哥，我說過你贏了，你不需要再照顧我了，我會在這里完整的做完檢查跟治療，我會開始自己照顧自己，但是現在…請你先暫時替我照顧好李綠綺，等我出院了，你再把她還給我，可以嗎？」

一直放棄生命，貶低自己價值的王軒，竟然有了如此大的改變，王侑很勉強的按住洶涌的情緒，不讓眼眶泄漏了自己的激動。

「我答應你。」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