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張語要求,產房里只留下了蕭嬤嬤和另一個崔嬤嬤。
過了許久,產房里發出了一聲輕微的呻吟聲。
朱祐樘一下子站了起來,走到產房門口被攔下。他伸手推開一點縫,想看看里面情形到底怎么樣。
老太太喝道:“你給我回來坐下,血房重地,是你能進去的?”
門口的老嬤嬤趕緊說:“皇上,漏了風對娘娘和胎兒都不好。”
他趕緊把門縫合上,焦慮的在門外走來走去。門內不時傳出張語破碎的呻吟聲。
從昨天傍晚到現在夜半,已經四五個時辰過去。張語強裝的鎮定漸漸瓦解。她一直在用力,為什么還沒有聽到人說“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之類的話。
“娘娘,來,跟著我,吸氣,呼氣,咱們再用力。”
一陣力氣用過,她已經精疲力竭,忍不住哭起來:“我不生了,不生了,祐樘,你在哪里,我要你,我要你……”
蕭嬤嬤拿了兩片參片給她含著,“娘娘,來,補補氣,看樣子,孩子也快落地了。”一面遞了個顏色給崔嬤嬤。
朱祐樘聽到她的哭喊,想要起來,卻發現渾身乏力。咬牙站了起來,卻被老太太攔住。
“讓…讓我進去,皇祖母。”
崔嬤嬤快步走了出來,蹲身一福。
“皇上,太皇太后,胎兒太大,生不下來。”
朱祐樘覺得簡直是一棒槌敲到他天靈蓋上,好容易站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
一旁江里焦急的看向皇帝,只是插不上話。
朱祐樘閉了一下眼,“大人孩子朕都要,都得給朕保住了。”
崔嬤嬤為難的望了望太皇太后。
老太太皺了下眉,“愣著干什么,沒聽到皇帝的話么?當然要母子都保住,如果實在兇險,你記著,皇上還無子呢。”
崔嬤嬤得了信,轉身要進去。
“給朕站住,皇后有什么三長兩短,朕砍了你。”朱祐樘駭得提高聲音。說完緊握了一下扶手,支撐自己站起來,然后揮開阻攔的人,要進產房。
“你要干什么你?來人,把皇上給哀家拉住。”
崔嬤嬤站在原地,不知道聽誰的好。侍衛們也猶猶豫豫的,不敢上前,回頭皇后真的有事,皇帝拿他們泄憤怎么辦?
“都聾了,還不把皇帝給哀家抓住,進了血房,出了什么事你們誰擔待的起。信不信哀家現在就......”
“皇祖母,您別難為他們了。阿語要是有事,孫兒也就死了一半了。”
“你、你!不就是個女人么?”
江里站了起來,“太皇太后,皇后一向身子骨很好,您再給她個機會吧。”
崔嬤嬤提高聲音:“皇上,太皇太后,快拿主意吧,再拖恐怕就是一尸兩命啊!”老太太看皇帝已經推開侍衛,走到產房前,“難道哀家想做這個惡人不成?罷了,我不管了。”
張語感覺有人代替大迎枕墊到了她身后,抱住她。
“來,阿語,我們跟著嬤嬤再使把勁。”
張語側頭,就看到了朱祐樘帶笑的臉龐。
她含著嘴里的參片微微點了下頭,我一定給你把孩子生下來。
蕭嬤嬤趁機道:“娘娘,你跟著我使勁。”
張語握住朱祐樘的手,憋了口氣,用力往下身使去。這一輪力氣使過后,還是沒有動靜。
張語咬著牙,她已經快失去知覺了,隱隱覺得臉上發熱,有幾滴淚水濺落下來。
朱祐樘閉眼:“保…保大人。”
“不”張語發出聲低低的呻吟。朱祐樘感覺自己的手緊了一下,張語奮起最后一點力氣,使勁地墜著……
終于聽到說:“頭出來了,娘娘加把勁,肩膀也可以出來了。”
朱祐樘精神一振,張語也是。
“阿語,來,我們再加把勁,孩子就可以出來了。”
張語覺得一陣劇痛,有什么東西剝落了下去。
“好了,好了,生出來了,是皇子。”
朱祐樘脫力的靠在床柱上,抬手給張語抹汗和淚。
“是皇子,快,抱給我看看。”窗外傳來老太太的聲音,“母子平安嗎?”
蕭嬤嬤手腳麻利地剪了臍帶,然后她抓起孩子的小腳把他倒立有了空中,“啪啪啪”地在屁股上拍了幾下。身上還帶斑斑血漬的孩子在空中搖晃了兩下,發出了輕輕的嚶嚀聲。
弘治三年九月二十四,張語終于又有了一個全新而神圣的身份——母親!
原來小嬰兒是這樣的,巴掌大小的臉,皮膚紅紅的,眼睛瞇成一道細縫,嘴巴小小的。這個在她肚子里足足待了九個多月的小家伙,打一生下來便比普通嬰兒要顯得健壯,腦袋上的胎發足有一厘米長,而且烏黑濃密。
“你說他多重?”
朱祐樘心有余悸,“八斤八兩。”
他俯下頭去看睡著的小嬰兒,與張語相視一笑,心中均覺得圓滿無比。
小皇子的胃口極大,竟要兩個乳母輪番喂養。朱祐樘嚴厲禁止張語自己喂養,說什么都不答應。
鈴音端著一盅當歸羊肉湯進來,大補氣血的。可問題是她已經補了半個月了。
她把頭轉到里面,不配合。
“阿語。”朱祐樘喚她。
“讓我自己喂孩子。”
朱祐樘苦惱的看著她的后腦勺,鬧了十天了。
“他胃口太大,你根本喂不了。聽話,把湯喝了。”
“我可以和乳母輪著喂。”
小嬰兒突然哭起來,張語爬起來,“一定是餓了。”張語抱過兒子,把被子拉到了肩頭,就飛快地解衣襟。
小嬰兒一找到母親的**,就用力地吸了起來。張語感覺到有暖暖的東西從身體里流了出來,得意的沖著朱祐樘笑。
朱祐樘放下湯,坐到床頭,看張語奶孩子。動作快得讓他喚乳母來抱人都來不及,看來恢復得不錯。
孩子的小嘴一張一合的,閉著眼睛吃奶。吃飽以后,又乖乖的睡下了。
張語把孩子放到里側,扣好衣襟。靠進朱祐樘懷里。
“好像長大了一點。”
張語就轉頭去看,她之前大半在昏睡,孩子生下來看了一眼。
“好像是比剛出生那會大點。”
朱祐樘道:“我不是說他。”
張語反應過來,“那么圣潔的畫面,你這個家伙。”
“你好好休養,我去做事了。”
“嗯。”
張語湊到兒子跟前,“小豬,小豬,媽媽在這里。”聞到兒子一股子奶香味,再聞聞自己,嗯,快餿了。
“鈴音,去弄點熱水進來,我要擦擦。”這丫頭腦子靈活,這種事是絕不能讓一根筋的錦瑟去做的。老太太放在這里的人,可時時要回報自己的消息呢。
鈴音偷偷去小廚房拎了壺熱水,幫張語兌好溫度,放在耳房。
“娘娘,您快著點。”然后跑到屋外放風。
張語脫了外衣擦身子,沒有收身的內衣穿,真是不忍看。聽說很多夫妻產后感情失和,跟妻子身材走形有很大關系。
快手快腳收拾好,張語回到寢室。
小豬還在酣睡。張語坐到榻上,試著比劃動作。記憶中是這樣的。那年表姐坐月子,正好張語暑假,就在家陪她,學會了這套產后恢復身材的瑜伽。
張語做完一套動作,覺得有點喘,坐下歇氣。看見小嬰孩醒過來,便把他抱住懷里。才剛抱到手里,不及逗弄,就發現不對。
張語抖抖手上淋淋漓漓。“他怎么說尿就尿?”
看鈴音拿了尿片和新的包裹過來,張語母愛大發,“放著我來。”
“可別,您不熟練,看涼著了小皇子,再說,你身上也要收拾一下。”
張語把孩子交給她,自去換衣服。
“錦瑟,你拿紙筆,把小豬每天什么時候吃,什么時候拉都記下來。”這種事情一板一眼的錦瑟做來最合適。張語記得當初表姐請的月嫂就是這么做的。這叫科學喂養。可以讓孩子定點吃睡,定點便便,養成好習慣。
“是。”
鈴音把收拾好的小豬重新抱回來。張語抱著他仔細端詳,她沒有夢白龍入腹懷孕。不過這小子倒真是漂亮,吸取了父母的精華。將來必定當得起“粹質比冰玉,神采煥發”。
張語笑,某人還在搜腸刮肚的給他兒子取名字呢。歡歡喜喜的告訴她,小豬的生辰是弘治四年九月廿四日申時,用干支表示是這樣的:辛亥年甲戌月丁酉日申時。如果按照時、日、月、年的順序讀就與地支中的“申、酉、戌、亥”的順序巧合,在命理上稱為“貫如連珠”,主大富大貴,和太祖爺的生辰有相似之處。
晚上,朱祐樘回來告訴她千挑萬選給兒子取的名字。其實也就只有一個字,前兩個是什么都是定了的。
“就是照字,我小的時候,幽禁在密室天天東躲西藏,直到六歲才見到父皇。希望這孩子一生下來就受到父皇和母后滿滿的種愛,讓他在陽光照耀下一天天健康成長起來,也希望他以后能照耀后世。”這話已隱隱有立嗣之意了。看張語沒什么反應,用肩膀撞撞她:“怎么樣?”
能怎么說,“好。”如果她堅持給孩子換名字,不知道能不能改命。
“你身上怎么香香的?”朱祐樘靠近嗅嗅。這么說,之前餿餿的他也聞到了。
“奶香味。”張語點頭,很肯定的說。又推他走,“你快回去休息吧。”
“我什么時候可以睡回來?”
“再一個月。”
太皇太后來看曾孫,側殿只幾個看守的小太監出迎。
云姑姑看了一圈,“小皇子怕是被帶到皇后那里了。”
太皇太后不悅道:“年紀輕輕,她知道什么。”轉到正殿,果然看到一干人等都侯在那里。
“坐月子不好好休養,你要做什么?”示意云姑姑把孩子從張語懷里抱開。
張語陪笑,“孫媳睡醒了無聊,所以讓她們把照兒抱來看看。”
太皇太后淡淡的說:“現在不休養好,老了你可要吃苦頭。孩子有嬤嬤乳母照看,你就別管了。”說罷轉頭去看小嬰兒。
“照兒,是太祖母來了。”小豬泛了泛眼皮,老太太高興的說:“他聽到哀家說話了。”
一旁的人趕緊湊趣,王太后把孩子接過去看。張語心道:沒滿月的小嬰兒,什么反應都是無意識的。
“是生得好,你們看,這鼻子以上像皇帝,這小嘴像皇后。”
張語緊張的看著小豬在她們手上傳遞,這幾個人要么沒生養過,生養過的也不見得帶過。
“母后,沒滿百日,要把頭托起來。”
王太后把手移上去,“這樣?”
張語點頭。
老太太問蕭嬤嬤:“皇后說的可對?”
蕭嬤嬤恭謹的答:“回太皇太后,皇后說得是對的。新生的孩子脖子是軟的,要托住。”
一群人逗弄了好一陣才交代張語好生歇著,回去了。期間小豬一直酣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