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沒有吃河鮮,小豬還是出疹子了。那天張語看著他坐不住,老是伸手去撓脖子,扳過來一看,才發(fā)現(xiàn)脖頸處裸露的地方都長了疹子,看樣子像是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當下把他的手抓住,“別撓,小心破了皮。”
“媽媽,好癢哦。”
“什么時候開始的?”
小豬皺眉,“就剛才一會兒。”
“看吧,整天逗貓逮狗,前天還跳下河抓魚,來,媽媽帶你去洗個澡,然后上點藥。”
“不是跳下河抓魚,是抓魚栽到河里了。”小豬辯解。
上過藥后,張語干脆就握住他的手一塊坐著。方才她讓伺候小豬的隨從自去脫衣檢查,果然有兩個小宮女身上也發(fā)現(xiàn)了疹子,是要傳染的。張語趕緊派人去通知朱祐樘不要過來,然后把發(fā)現(xiàn)疹子的人都集中到一處,讓太醫(yī)煮了藥水在船艙里灑。
朱祐樘的行程排得滿滿的,不容耽擱,最后只好把這母子倆留在當?shù)兀尩胤焦賳T照看,自己繼續(xù)南下。
張語帶著兒子、宮女、太醫(yī)還有留下的侍衛(wèi)住進了地方官安排的別院里。因為有傳染性,所以索性把別院封了起來。陸隨雅主動請纓要留下協(xié)助張語,張語想了想,讓她隨大部隊行動。
“算了,你難得出來。再說馬上就要見到你哥哥了,去吧。”陸隨玉奉命在黃河口子上監(jiān)察河工。
小豬老是忍不住,張語把他的手指甲修的禿禿的,他還是要去碰。索性找了根軟帶把他雙手綁在一處。這兩日她身上也開始癢,幸好大人克制力強一點。
“媽媽,解手。”把手伸到母親面前。
“沒錯,這個詞的來歷就是這樣的。”牽著他去上廁所。
小邑看小豬被綁著,原本說由她握住小豬。張語拒絕了,都染上了再相互傳染就沒個完了。讓她每日按太醫(yī)的吩咐,定時的帶著人灑藥水,給他們母子倆的衣物消毒,然后還負責送上飯食。
“媽媽,這樣子好好哦。我可以一個人跟媽媽一直在一起。”
張語正端著飯碗喂他,“被綁著手也好。”
“這個不好。吃蘑菇,不要青菜。”
“不許挑食。嗯,照兒,你喜歡雅姐姐么?”
小豬想了想:“她陪照兒玩。”
“來,嘴張大。”
十天后,張語一行人另乘了一艘大船起行,去追趕龍舟。
“媽媽,我們下船去玩嘛。”
“你不想父皇么?”張語讓船工全力前進,夜間再換另一班人劃,日夜兼程。
“想。”可是更想過不用講規(guī)矩,不用念書的生活。先前在船上,他每天也要寫大字,默文章。比起來,倒是病了日子好過些。
此刻的龍舟上,朱祐樘因為收到張語說已經無事,正前來追趕的信心情十分愉悅。停了手中的事,倚在窗邊看景。
“余嘉。”
“皇上,方才墨打翻在余公公身上,您不是讓他換衣服去了么?”出來答話的是端茶進來的陸隨雅。
“哦,想起來了。”
“皇上,您看沿途風光甚好,您不如畫上一副,隨信一起寄去給娘娘。”
朱祐樘一想,張語追過來,必定是抄近路,不會像自己這樣繞行。于是欣然坐下來,打算繪上一副。陸隨雅過來給他磨墨。
此刻正值落日時分,連綿的群山倒映在水中,岸邊還有三三兩兩的漁船在打漁。朱祐樘潑墨揮筆,一幅淡淡的秀麗山水便躍然紙上,然后再幾筆勾勒出一個正在撒網的漁夫。
“皇上畫得真好。”
朱祐樘提筆落款,“你哥哥的更好些。”忽而像是忍不住笑出來。
“皇上笑什么?”
“朕想起有一年去你家,你那會還小,四五歲的樣子吧。趴在桌邊看我們寫字,睡著了流口水。”
陸隨雅‘啊’了一聲,伸手捂住嘴角。
朱祐樘繼續(xù)說:“隨玉蘸墨在你額頭上寫了個王字,還在嘴角各畫了幾撇胡子。”
“哥哥太過分了。”陸隨雅氣得臉通紅,“我不記得了。”
朱祐樘擱下筆,“后來他想幫你擦掉,可是不管怎么擦,好像都有淡淡的墨跡,像是浸到皮膚里去了似的。嗯,你那會也是膚色特別白,所以更顯眼。隨玉這才慌了,手上一用勁,就把你弄醒了。你當時又哭又叫,又鬧又跳的。把陸大人、陸夫人全驚動了。朕回宮的時候還在想這么漂亮的娃娃,要是真擦不掉可怎么辦。”
“那后來怎么擦掉的?”
“呃,朕第二天也問你哥哥了。他說最后是陸夫人抱著你,哄著你,用軟綿蘸水一點一點才擦掉的。”
“那皇上就在旁邊看著,也不幫隨雅罵他。”陸隨雅撅起嘴。
朱祐樘握手成拳,掩住唇邊的笑意。
陸隨雅臉上驀然升起一道嫣紅,像是用胭脂點燃過一樣。
“皇上!您找奴才?”余嘉換好衣服走進來。
“哦,沒事了,換個衣服怎么那么久?”
陸隨雅墩身一福,“皇上,隨雅告退。”
余嘉看她的臉紅得蹊蹺,也不多問。只候著皇帝的吩咐。
“把畫收起來,連信一起給皇后送去。”
“是。”
“方才朕想起隨玉小時候給他妹妹額頭題字的事,講出來給隨雅聽。她正生氣呢。”
余嘉當時也在場,跟著‘呵呵’笑了兩聲。心里卻咯噔一下,陸隨雅方才的樣子哪是生氣,分明是滿面嬌羞。
張語這邊緊趕慢趕再加上抄近路,終于在七天后趕上了龍舟。
“娘娘,皇上在接見大臣。”一坐下,兜兜就給他們泡了杯八寶茶。輕輕附在張語耳邊說:“跟娘娘料的一樣。”張語端起來,“人呢?”
“陸小姐身子不爽,在房里休息。”
兜兜見張語不說話,只拿手指輕輕敲著桌沿。病了?
“請她過來。”
“隨雅拜見皇后娘娘。”陸隨雅著一身素衫拜伏在地,舉止間平添幾分弱柳扶風的姿態(tài)。
“起來吧。小邑,兜兜你們都出去。”
張語沒有出聲,陸隨雅便也只好恭恭敬敬的站著。
“呃,本宮打算調你去內廷書室,你意下如何?”
陸隨雅抬起頭來,“聽憑娘娘吩咐。”
“還有,日后不要再接近太子。”
“娘娘,太子此次出疹子確與隨雅無關。”
張語喝了一口茶,“如果有關,本宮還會這么客氣的跟你講話?”初時也懷疑過是不是陸隨雅給小豬接觸了什么不潔的東西,借機把她們母子留下。但后來證實她還沒這么大的膽子和這么深的心機,否則敢動她兒子,張語會和人拼命的。
陸隨雅笑了一下,“娘娘總沒有辦法把所有女人都從皇上身邊趕開。”
話里有話啊,張語往后靠到椅背上,閉了下眼睛,然后睜開:“你說吧。”
“娘娘該防的似乎是那些出身低微的宮人。至于隨雅,大明的祖制是不能納名門旺族之女做后妃的。何況隨雅還背負著一個與伶人私奔的惡名。”
“你是在暗示本宮皇帝和哪個宮人不清不楚么?”
陸隨雅愕然,“不清不楚?皇上是大明的皇帝,召宮人侍寢本當是常事。反而娘娘諸般阻撓,失了身份。”
張語指著桌上的茶壺茶杯,“你是不是也認為男人是茶壺,女人只能做茶杯,一只茶壺可以配很多茶杯?”
陸隨雅愣了愣,然后點頭。
張語眼中閃過一抹失望,她原本還是很欣賞身為大家小姐卻敢和,呃,搞戲劇藝術的人私奔的陸隨雅。所以,雖然知道了她對朱祐樘懷有情意,卻也沒有要難為她的意思。給她挑的新工作,還是孝穆皇太后曾經做過的。這樣多少可以抹去一點被從皇后身邊被趕走的難堪。
“你回去吧。”
“是。”走了幾步,陸隨雅又轉過頭來,“娘娘,隨雅有一事不明。以后恐怕沒有什么機會再與娘娘交談,娘娘能否賜教?”
“你說。”
“隨雅自從跟隨皇后,才知皇后并沒有看起來那么賢淑端莊。甚至私底下,坐莫動膝、立莫搖裙、喜莫大笑、怒莫高聲、刺鞋作襪、引線繡絨這些您一樣也做不到,為什么......”
張語捏捏鼻梁,“這個問題本宮答不了你,你問皇帝去。”見她不走,“還有事?”
陸隨雅施了一禮“隨雅告退。”
書房中余嘉正小心的向皇帝報告著皇后一上船就單獨召見陸隨雅的事,以及二人對話的內容。
余嘉見皇帝聽了臉色沉穆,小心的不再出聲。
當夜,張語已經睡下,朱祐樘才輕手輕腳的回到寢室。脫了外衣上chuang躺下,卻發(fā)現(xiàn)張語在床上大睜著兩眼。
“你怎么還沒睡?”
“你怎么才回來?”兩人幾乎同時開口。
朱祐樘笑笑,“你在等我啊,對不住,今天事情比較多。不是讓余嘉過來跟你說了一聲么?”
“你有沒話跟我說?”張語瞅瞅他。
“有,照兒那小子真是皮死了。他往水里那么一栽,又鬧了一出出疹子,搞得沸沸揚揚的,下頭的大臣還不知道在背后怎么議論太子呢?又害得我跟你分開這么久,真想揍他。”
張語想起當時的情形也覺好笑,幸好當時是在龍舟的底層,不然這么一個倒栽非得出事不可。那可不只是幾個侍衛(wèi)受罰,皇帝丟面子的事了。
“還有,我很想你。”說起來這還是成親以來第一次分開這么久。
張語笑得有點諷刺:“想我拖到現(xiàn)在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