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穆修晨,時時來給阿語請脈,怎么會沒有發現?這個人,和阿語走得似乎也太近了一些。朱祐樘回頭去看簾子內的張語,他不該疑心,不過這個人不能讓他再呆在阿語身邊了。
穆修晨半夜被人從吹xiao樓的頭牌玉簫的床上叫了起來,然后被送進大內。
看著殿內明黃身影,他跪了下去:“臣叩見皇上。不知皇上深夜召臣有什么事?”
“穆修晨,朕來問你,娘娘身懷龍裔的事,你為什么不報?你敢欺君?”
穆修晨頭一大,怎么這么快就發現了。朱祐樘就站在他面前,給他很大的壓力感。當即把頭磕到地上,“臣啟萬歲,上次臣給娘娘看脈,一來時日尚短,臣不敢確定;二來,娘娘一口咬定,葵水方離。所以,臣想下半個月請脈時再行確診,否則,臣稟了娘娘有喜,實則卻是誤診,那才是臣欺君哪,皇上!”
朱祐樘凝神一想,前些日子阿語的確是葵水突至。方才太過歡喜,忽略了這點。不禁傾身問:“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修晨吞了口口水:“臣也不知道。”總不能告訴皇帝你兒子差點流掉吧。還不如認了自己醫術不行,看不出來。否則,明知皇裔不穩,卻無所作為,夠抄家滅族的了。
朱祐樘冷笑一聲,“不知道?朕看你這太醫當得夠可以的,江里是怎么薦人的?虧娘娘那么信任你。朕看你不用做太醫了。看在娘娘的份上,朕只免了你的差事,你好自為之。”
穆修晨磕了個頭,還好小命保住了,也不會連累到家人。幸好這孝宗皇帝不是暴君。
張語聽說起這事,頗有幾分內疚。本想讓他到回春堂去,轉念一想,自己太關注了恐怕反而不好。穆修晨跟她說起過攢了不少銀子,還準備給什么頭牌贖身,生活上應當不會有問題。
正想得入神,發間有人輕撫,“阿語,辛苦你了?!敝斓v樘在床頭坐下。
張語把頭扭到一側不理他。哼,臥床安胎,跟坐牢有什么區別。
“阿語再怨我,也要保重自己。就算是為了孩子,好么?”
“那你不要在我面前出現好了,反正按祖制從懷上了到產后兩月都是要分床的?!鄙匣囟瞬⑽捶执玻辉诤髞硭P難安時,他才另外找地方歇息。誰知道就出事了!
“不好,我要好好照顧你,你在我眼前我才能安心?!蔽乙惨谀愕难矍?,讓你安心。
“你常常很晚才回來,會打擾到我休息?!弊甙?,走吧,眼不見心不煩。管你找誰去。
午睡起來,張語靠躺在床上,兜兜進來回話:“娘娘,外頭有幾個太監在等著抬床進來,您看能讓他們進來么?”
“抬什么床?”搞什么名堂?
“皇上讓人抬了張床進來,要安放在內室?!狈块g大的很,他再要擺幾張床也放得下,可是,這是要做什么?
“叫他們抬走?!?/p>
余嘉在外頭一聽,壞了。趕緊進來,“娘娘,奴才給您請安。”
張語橫他一眼,“你笑成這樣做什么?”看到他眉開眼笑的樣子就來火。
余嘉委屈的說:“那回奴才沒笑,娘娘說就喜歡看奴才這倆小酒窩,讓奴才以后笑口常開。奴才這才...再說,娘娘懷上龍裔,皇上高興,這宮里上上下下自然就跟著高興了?!?/p>
這十多年還真是看著余嘉倆小酒窩一路走過來的。
“還是讓他們搬進來吧?!?/p>
張語懶得跟余嘉繞,反正說到最后他的理總是沒完沒了,再說朱祐樘如果硬要這樣做,她也攔不住。
余嘉見她默許,趕緊指揮人抬了進來,不敢弄出大的聲響,弄完就趕緊退下。
朱祐樘晚上就睡在那張床上,“阿語,我就在外面,你有什么叫我一聲就好了?!备糁熥?,張語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有沒在床上,這又能說明什么,誰說那種事非得晚上做。
張語嘴里抱怨得厲害,但還是老老實實的按照林太醫的吩咐躺在床上安胎。
寶寶,既然注定我們要做母子,媽媽一定盡最大的努力來保護你。
太醫讓她不要看書,傷眼睛,她就讓人念給她聽。讓她吃什么,再沒胃口也保證吃得一點不剩。什么補品、安胎的藥更是咕嘟咕嘟的往下灌...
朱祐樘看她這么配合,不禁松了口氣。
他從床上下來,赤腳踩在厚毯上,走到張語的床前,坐在床沿看她。屋里的地龍燒著,根本不會冷。
張語說他會吵到她,其實,她睡覺一直很安分的,等閑的響聲、動作都沒法驚醒她。會分開來睡,主要也是怕自己一時忍不住,傷害到她和孩子。上次自己以為那樣才是體諒阿語,誰知道搞成現在這個樣子?,F在的阿語,已經找不到當初仰頭看她時,全身心的信賴。只有著淡淡的隱忍,疏離。即使她說不計較了,但也沒有真的放下。他跟她之間,缺少了以前那種心心相印的依賴感,有個微妙的隔閡橫在了中間。她不提,他不說,卻始終很真切的擺在那兒,絕不可能憑空莫名消失。
朱祐樘俯下身子,虔誠的去吻她的眉眼。他真的是很開心,阿語在這個時候又有了孩子。之前阿語其實很不想理會他,他都知道??墒强丛谡諆旱姆萆?,也不會讓他難堪。希望這個孩子是他們之間的轉機,可以有個重新的開始。
張語正夢到自己在迷霧中奔跑,完全沒有方向感。
“祐樘、祐樘...”忍不住就停下來喊。
“我在這里,阿語,我在這里。”朱祐樘把她攬進懷里,感覺到她的恐懼,輕輕搖晃她,“阿語,醒醒。”
張語醒過來,張開雙臂抱住他的脖子,“祐樘,我剛才到處找你,你都不在,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p>
“我在,我一直都在的。別怕,阿語,別怕。”輕輕拍著她的背安慰。
張語的情緒鎮定下來,手慢慢松開,垂下來,“你半夜不睡,跑過來干什么?”
“我聽見你叫我來著?!?/p>
“哦,沒事了,你回去睡吧?!睆堈Z躺回去,口氣平淡的說。
“我看你睡著了再回去。”
“不用,你回去?!睆堈Z生硬的說。眼前一黑,卻是他用手掌蓋住了她的眼睛,“睡吧?!痹捓锏娜彳浟顝堈Z沒有再堅持,閉上眼睛。
看她鼻翼一張一合的,睡得沉穩。朱祐樘輕輕han住她的唇,細細吻吮。好一會才起身回到床上。
張語腹誹了一句: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做錯了事又來這套柔情攻勢。
因為懷孕不能動針線,繡荷包的事情便徹底擱淺了下來。小豬得了教訓,也不敢戴著那個小魚荷包在父親面前招搖。
“媽媽,你還要多久才能下床?。繍灢粣灒俊?/p>
“當然悶啊,都快悶死了?!?/p>
一旁的朱祐樘瞪她一眼,“別說那個字?!币膊恢兰芍M一下。
“還沒出世就讓媽媽受罪?!?/p>
張語抓住兒子在她肚子上摸的手,“不是弟弟讓媽媽受罪,是父皇讓媽媽受罪?!?/p>
朱祐樘摸摸他的頭,打發他出去玩。
“太醫說再過些時日就可以下床了,你不要著急?!?/p>
“祐樘,你可不可以不要整天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的?你不是有很多事做?!爆F在倒好,除了早朝、午朝,連折子都拿回寢殿來批。
朱祐樘的腳步滯了一下,“你不想看到我?”
“我保證乖乖聽太醫話,什么都不亂來?!币惶斓酵砗脑谒媲?,用溫柔一點點腐蝕她的意志。
朱祐樘回到書桌前面坐下來,打開折子,不答她。
“喂!”張語提高嗓門。
“太醫說了,孕婦都會比較煩躁一點,特別是你這種情況。等你能走動了,我陪你出去走走。”
“你能走到哪去?”了不起在京城轉轉。聲音倒是小了很多。
“嗯,去西苑住住可好?”
西苑,不就是北海那邊。元朝修的,現在是專門作為皇室游樂的地方。比起莊嚴的紫禁城來,輕松了不少。
待到起行那日,張語早早便起來了。話說,偶爾換個地方住,還是比較有新鮮感的。
在九龍香車里,朱祐樘握住她的手,“這么喜歡?”
“海上蓬萊嘛?!边@話不是她說的,是馬可波羅講的。
“早知道早點帶你來。”
張語腹誹:你個工作狂,你哪知道玩樂。好像小豬以后倒常來。
張語征得林太醫同意后,下到溫泉里游水。
朱祐樘緊張的站在池邊,“小心點,累了就起來?!?/p>
“你不是也要住在這里吧?”雖然離紫禁城不是太遠,但畢竟增加了來回的路程。本來以為他只是送自己過來,誰知道就不走了。
“你在哪里,我自然就在哪里?!币郧耙粣灩髯哟虿怀鲆痪浜寐犜挼娜耍F在一句接一句,說得倒挺溜。
“祐樘,你不必這樣,說這些會讓你自己便扭的話?!?/p>
朱祐樘笑了一笑,在池邊蹲下來,伸手掬了一捧水,“剛開始的時候,是有點別扭,可是多說幾次就很自然了。反正都是心底的話。”
這是張語從前費心調教想得到的結果,現在卻有點感慨。
聽到悉悉索索脫衣服的聲音,抬頭看時,朱祐樘已經下水向她走來。雖然不懂水性,但仗著身高優勢也可以走過來,她現在可不敢隨意亂游跟他捉迷藏。
朱祐樘的手摸到她凸出的肚子,“五個月了吧,怎么還不動?”
“這個孩子可能更乖一些吧,不想父母操心。”就讓我一個人來擔心好了。
“好吧,我答應你,再試試?!?/p>
“你真的肯?”朱祐樘小心翼翼的看著她。
她對他的冷淡,許多人,包括她身邊的人,都無法理解。在他們看來,哪怕不是作為一國之君,僅僅作為一位丈夫而言,朱祐樘對她的小心謹慎,細致呵護,近乎放下身段般的討好遷就,已經顯得過分軟弱。這樣并不利于他做一個皇帝,還是少讓他操點心吧。
“嗯?!本彤斒菫榱藘蓚€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