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娃只盯著杜展屏并不做聲,見她這樣問自己,伸出手,將那個檀木匣推到展屏眼前。
“若是喜歡,你都拿去。”她聲音不大,可語氣卻冷冷的。
“展屏,飛華說等你先挑。可你卻針鋒相對,真是讓人失望。”說完,杜懷仲將臉轉向對面的女娃,“飛華,這次你先挑。”
杜展屏狠狠的瞪了父親一眼,又看向杜飛華。
此刻,她恨不得一把扯下她的面紗,讓這個可惡的丫頭無處遁形。
她只比自己大一天,卻是正室所生。成為父親唯一的嫡長女,而自己卻只是個庶出的女兒。
生于官宦人家的孩子,見慣了大家族女人的爭斗,自小便精于計算。
杜飛華抬眼看了看怒目而視的展屏,忽然站起身來。
輕聲道:“女兒都不需要。”說完,用冷冷的眼睛瞥了展屏一眼,便轉身離去了。
杜飛華不是不喜歡這個妹妹,只是討厭她的母親。
展屏的娘常喜,本是章臺的名妓,嫵媚風流,父親總是留宿在她屋里。飛華自幼便見慣了母親的寥落生活,小小年紀便養(yǎng)成冷漠淡然的個性。加之母親乃太尉梅保林之長女梅英,于是更加傲慢。
她穿過庭院,徑直來到后院,杜家的后院設計精巧。亭臺樓閣皆圍繞一汪碧水,間隙由綠樹錦花點綴,微波蕩漾中,樓閣輕舞,曼妙生輝。春風撫慰下,池中的錦鯉不時浮出水面。睡蓮圓展的葉子被它們撞的搖搖晃晃。
一個錦衣少年,不時將手中的魚食拋入水中。
只見他大概十三四歲上下,雙眉濃密,一雙眼睛清澈安靜,只是鼻子略顯尖細了些,但并不影響他成為一個俊逸的美少年。
杜飛華行至池邊,緩緩停了下來,那少年也看見了她,淺笑著朝她揮了揮手。
飛華面紗后的雙唇微微向上勾了勾,隨后,轉身離開。
她今天之所以答應父親來到前堂,不過是為了見這個人,他叫商譽,是他哥哥子硯最好的朋友。
杜家是大戶,子硯有許多朋友,經常互相探訪,可唯有這個商譽,讓飛華頗有好感,說不出為什么,每次見到商譽,她都不會說話,只淡淡的笑一下,便離去。可她的微笑,商譽卻從未見過。
商譽立在池邊,呆呆的看著飛華遠去的背影,子硯已來到近旁。
杜子硯是個更為健朗的少年,方臉微黑,眉色稍淡,薄唇。長相酷似杜懷仲。他見商譽望著飛華的背影出神,覺得奇怪。
“你在看什么?”
商譽轉過身來,見是子硯,便坦言道:“她就是你妹妹杜飛華?”
子硯看了看遠處,飛華已經沒了蹤跡。
“是啊。”
商譽的眉頭皺成了川字,卻不再言語。
子硯看出他神情有異,忙一把拉過他。
“好兄弟,有話盡管說,怎么像個女人。”
商譽見子硯這么說,只得低聲道:“飛華為何垂紗于面前?”
子硯見他問的是這個,面色一變,嘆了口氣。
商譽見子硯這個模樣,更覺奇怪,卻不好再追問。
“你我既是兄弟,也不怕你知道。”說著,子硯示意商譽道自己房間去。
二人拐過假山,來到子硯的書房。
丫鬟為二人倒上鮮茉莉花茶,子硯屏退下人。
他先是嘆了口氣,接著說道:“我這個妹妹是父親正室梅英所生,梅娘乃是太尉梅保林之女,在我娘之后嫁入杜家,可她仗著娘家的地位,竟坐上了正室之位,害得我娘忍氣吞聲,不過在生下飛華后不久,就得了重病,一年前去世了。”
原來如此,商譽早知官宦人家是非多,卻沒想到,事情竟然這樣曲折。他緩緩點頭,卻又想到飛華的面紗,剛要發(fā)問,子硯已經接著說道:“飛華的確是個苦命的孩子,生下來,臉上就有塊紅色的胎記,一大片。幾乎蓋住了大半個左臉。”
商譽這才明白,但聽說梅英是個出了名的美女,怎竟生了這樣一個女兒,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子硯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到窗邊。
“飛華仗著自己是嫡出長女,目中無人。甚至連我和展屏,她都不放在眼里。現(xiàn)在外面已傳遍了,杜懷仲的大女兒,桀驁不馴,不通禮數(shù)。”
商譽不明白為何這樣,忙問道:“你爹為何不管教她。”
子硯轉過身來,剛欲解釋,卻沉吟起來。
原來,杜懷仲當年為李延年之妹畫像,便是受到飛華母親娘家梅太尉的引薦,后來又承蒙其諸多提攜,才獲得今日的地位。但這層關系,又怎可輕易對外人道來。于是,想了想,還是將話咽了回去。
譽并不討厭杜飛華,甚至對她孤單的背影懷有一絲憐憫,可此番子硯的一席話,卻讓他對這個女孩筑起了一道隱形的壁壘。
“哦,對了。譽兄弟,令妹長煙可好?”子硯憨笑著問道。
商譽啜了口茶,點頭道:“很好。”聽到長煙的名字,他英俊的臉上浮現(xiàn)一片喜悅。
他出門時,長煙的“蟬披”就快織好了,他二人如親兄妹一般長大,感情好的很,可近些日子,譽卻忽然感覺,有什么東西不太對勁了。問題,似乎是出在自己身上。
想到這里,他忙起身告別。
不想,被子硯攔住。
“譽,你我兄弟一場,我送你件東西。”
說著,他將一只提斗筆遞給商譽。
商譽一眼便認出,這是子硯的心愛之物,翡翠狼嚎大提斗。
“那日,我見你對它愛不釋手。所以……”
商譽連忙推卻。
“你還是拿著吧!”一個清脆的聲音從門口傳了進來。
二人忙循聲望去,來人正是杜展屏,她手里捧著木匣,一臉的怒氣。
“我哥哥對你比對我都好,那只筆,我要了三日,他都不肯送我,今日竟這么大方給你了你。”說著,她已踱進屋內,一屁股坐在子硯旁邊的。商譽本就不好意思,被她這么一說,頓時紅了臉。
子硯搖頭嘆氣,自己的兩個妹妹一個乖張跋扈,另一個就冷若冰霜。怎就沒有一個可以如長煙一般的。
“你懂什么,毛孩子一個。現(xiàn)在連‘詩經’都背不出,豈不糟蹋了這只筆。”
說著,他將筆塞進商譽懷里。又轉過頭瞥了杜展屏一眼。
“再說,你有了長公主的步搖,還來貪我的筆。”
“步搖?”聽子硯這么說,杜展屏頓時火冒三丈,將木匣重重的摔在木案之上。
“我才幾歲啊!現(xiàn)在又戴不了!送這些沒用的東西,還不如多給些金銀財寶呢!”說著,她嘟起小嘴,狠狠的瞪了子硯一眼。
子硯明白,展屏一定又從父親和飛華那里受了氣回來。
商譽也不止一次見到展屏這個樣子,當下只笑笑了事。
誰料,子硯先是愣在那里,定定的看著案頭的木匣子,然后快步上前,一把打開。
只見一金,一翠兩只發(fā)簪整齊的躺在里面。
“這是怎么回事?”他氣憤的指著匣子道。
展屏見哥哥生氣,忙一把蓋住木匣,順勢將其攬入懷中,大聲道:“飛華不要,自然都是我的啦!她多嬌貴,哪里看得上這些俗物。哼!”說著,她抱起匣子轉身便走。
商譽雖知三人不和,卻沒料到展屏和飛華竟會這般,他轉臉看向子硯。
“真是冤家。”子硯嘆了口氣。
“女孩家的,總是這樣吧。”譽嘴上雖這樣說,心里卻想到長煙,同樣是女孩子,性情卻迥然各異,長煙氣質如蘭,溫潤仁厚,從不與人爭執(zhí),只潛心研習織術。自得了冰蟬絲,便說要為自己織錦,隨后便沒了她的人影,已經十日了,也該織好。想到此處,他忙辭別了子硯,匆匆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