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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頁一段錦

臨江仙隴首云飛(十)

長煙忙將手里的東西交給身后的織女,轉身來到跟前。

劉弗陵的頭窩在柳伶懷里,唇色竟蒼白的嚇人。

“這……陛下這是怎么了……”長煙雖入宮幾年,卻并不是近身侍奉陛下,這架勢到底還是第一次見。

剎那間,王太醫,霍光,邴吉,上關桀,桑弘羊,一起聚集在宣室殿寢宮。

劉弗陵昏迷不醒,額頭青筋暴起,雙手緊緊的握著,唇色黑紫。

王淳顫抖著手,抹去頭頂的汗。

“快,取玉露。”他慌張的吩咐著。

柳伶忙轉身將劉弗陵交給長煙。

王淳轉身看了看長煙,似乎很詫異,隨即道:“你快給陛下搓揉一下人中,要用點力。”

長煙忙點頭照做。

她本就是靠手指頭謀生的,幾下按下去,竟像模像樣,王淳點了點頭。

這時,柳伶已端著一個綠玉簋來到跟前,遞給王淳。

宮人都斂氣屏聲,俯首立在一旁。

霍光搓著手,不時探頭去看看躺在榻上的劉弗陵。上官桀亦不住的抻頭看去。

“發生什么事了?”桑弘羊捋著山羊胡道。

“奴婢不知,只見長公主進來,接著說的什么,聽不見。”柳伶答著。

“那為何派人叫我們前來?”邴吉警覺的道。

“實在是長公主那樣子有些不妥,她手里拿著金簪子,這樣比劃著,看著------”郭云生忙俯身道。

“難道你還以為她能行刺陛下不成,真是荒謬。”上官桀冷笑道。

“可到底因為什么,陛下會這樣激動?”邴吉喃喃自語。

忽然,柳伶似乎想到什么。轉身對長煙說道:“剛才,長煙應該在外面,你可聽到什么了?”

眾人立時將目光集中在長煙身上,她忙垂下頭去,心中暗自思量對策。

此事頗為奇怪,自己只不過是碰巧撞見,至于前因后果一概不知。況且宮中早有傳聞,陛下和長公主因幾年前立后之事關系惡化,若是自己言辭不妥,怕是會引起無謂的爭端。

“快說,你猶豫什么!”上官桀有些怒色,呵斥道。

霍光也抿著嘴,一言不發的看著她。

長煙心知躲不過去,忙起身跪地。

“長煙當時偏巧來給陛下送錦,見長公主來,以為不過是談些家事,因此也跟了進來。卻不料,長公主來好像是商議正事的。所以,長煙沒敢打擾,只立在帳子后面,沒有上前,因而聽的不清楚。”

桑弘羊似乎看出她的為難,道:“罷了罷了,她不過是個織女,見人談論正事,不敢上前,也是合理的。關于此事,我們還是不要追究的好。”

眾人聞言也都點頭,長煙松了口氣,起身退出殿外。

誰知,剛走沒多遠,卻見一個小黃門遠遠的跑來。一抬手,將她攔住。

“姑娘留步。”

長煙一愣。

“左將軍和大司農不放心此事,命小人來問姑娘,當真沒有聽見什么?”

那人面色陰沉,看人的目光極冷。

長煙有些吃驚,剛剛在屋子里,不是桑弘羊為自己打的圓場嗎,怎么一出殿外,竟馬上來追問。

“姑娘該知道,即便是陛下寵著你,可是若不給大司馬和大司農方便,也沒有什么好下場。”

長煙聞言忙一俯身。

“說的是,因此小女不敢瞞騙大人。”

那人冷笑一聲,道“姑娘若什么都沒聽見,怎會知道長公主來是為了商議正事。”

長煙一愣,忙道:“小女的確聽見了一些,剛進門的時候,長公主為丁外人討要爵位。”

“然后呢。”那人陰陰郁郁的道。

“然后,陛下的聲音就壓低了,陛下從來說話都是那樣的。”

那人聞言,沒有言語。好像在分辯長煙的話到底是否可信。

“再后來,長公主也跟著壓低了聲音。這事畢竟也不是什么大聲討論的事情,至于最后發生了什么,小女就真的不知道了。”

那人點點頭,道:“日后記住,凡事要仰仗二位大人,不要仗著陛下寵幸就自鳴得意。”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長煙長長的吐了口氣。然而,長公主的話卻如鋼針一般釘入她的心里。

傍晚時分,劉弗陵些微好了,醒過來,吃了些梅子,又睡下了。

眾人這才散去。

終于,天幕低垂,傾盆的大雨瓢潑而下。

宣室殿內,柳伶披衣而起,關了窗子,又俯身來到龍榻邊,伸手掀開簾帳。

竟見劉弗陵深潭般的眸子似午夜的星子,爍爍的亮著。

“陛下沒睡?”她輕聲道。

“到朕身邊來。”他面無表情,聲音生澀。

柳伶沉吟片刻,才俯身鉆了進去。

劉弗陵將頭埋在她的懷里,良久,竟輕輕抽泣起來。

“陛下,長公主今日和陛下說了什么?”

劉弗陵沒有說話,只從枕下抽出一根金簪。

“這不是今日長公主手里的簪子嗎?”柳伶更加不解,伸出手,將簪子接在手里。

“母親是如何生下朕的。”劉弗陵沉默了一會,問道。

柳伶想了想,“聽說是懷胎十四個月,因此先皇格外的喜愛陛下。”

劉弗陵忽然冷笑了一下。

“父親那樣的人,怎么會相信呢。”

柳伶不知道他為何這樣說。但她能感覺到,那來自他內心的深沉的孤獨和恐懼。

“陛下,上官皇后和周婕妤入宮已經有幾年了,陛下不臨幸任何一個,總不是辦法啊。”這幾日來,宮中有些隱約的耳語,有人說陛下不能生育,否則為何多年未有所出。但人們怎能知道,劉弗陵雖表面上日日流連于漪瀾殿,實則從未臨幸過周嫣,一切不過是為了報復。

“他們想安排朕的生活,朕隨他們,可朕的身體是朕自己的,柳伶不要再說了。”他用手環住柳伶的肩,如兒時一般。

“可江山社稷需要繼承人啊。”柳伶無奈的嘆了口氣。

劉弗陵緩緩抬起頭,夜色中,他凝視著柳伶的眼睛。

帳外的燭火隱約閃動,劉弗陵的眼睛如明亮的秋水,片刻間,便卷起一窩漣漪。他伸手輕輕撫摸著女子皎潔的容顏。這女子,就像一捧月光,他怕剛一碰觸,便會消融。

“朕是被命運拋棄的人。”他終于將頭轉了過去。

他是那么的熟悉她的皮膚,她的味道,她的眼神,和她的心事。她不是不愛他,她是怕,她怕他那怨毒如深潭一般的**。

“若朕可以封你為妃,我們便生十個八個孩子,把江山傳給他們好嗎?”他忽然轉過頭來,祈求的望著枕著月光的女子。

柳伶倉惶的閃躲著,她不得不將身子坐起來,朝墻角靠去。

劉弗陵有些恍惚,他迫不及待的伸出手去,按住柳伶的肩,俯下身去吻她的額頭和嘴唇。他對女人從不陌生,卻也從不熟知。這一刻,他不是帝王,只是一個索愛的男子。

然而,當看到柳伶絕望的眼,他才真切的感受到了來自尊嚴深處的挫敗感。

他放開手,撐起身子,翻身坐在一邊,抬起手抹去額頭密密麻麻的汗珠。

“朕向你保證,不會再有下次。”說罷,他挺身而起,沖出帳子,消失在搖曳的燭火盡頭。

簾帳微浮,劉弗陵的體溫和味道還依稀殘存在柳伶臉頰和唇邊,熱烈曖昧的似要活生生的鉆進她的心里。散落的發絲披垂下來,緊緊的將她包圍,她如自縛的繭一般,孤獨憂郁的開始啜泣。

她并不在乎比他年長,也不在乎曾經似母似姊的過往,那不過都是世俗,世俗又算得了什么?可是,她怕的是他的身份,他那高貴如先皇一般的血統。終有一日,他會真正的成長起來,如劉徹那樣雄才大略,如他一般的不容置疑。柳伶自問比不了衛皇后,無論是姿色還是才情。既是這樣,自己有什么資格站在帝王身旁。

不,她沒有膽量,她怕有朝一日,那碧綠的毒酒,泛著怨毒的光。

她抱住身體,蜷縮在空落落的月光里,淡綠色的紗羅,遮掩不住的凄苦,那分明是死灰般的靈魂,卻被迫披著富有生機的綠衣。

織室,月光如輕薄的紗,落入長煙的懷中。

晚飯時,來了個小黃門,將她帶到一個僻靜的地方,說了這樣的話。

“不管今天,姑娘從長公主那里聽了什么,都把它忘了。”

長煙翻了個身。

否則怎樣?

她在心里反復的問著。那個小黃門把這句話拋在長煙面前,就仿佛在虛空里為她扯了一根線,不但沒有讓她更加安分,反倒激起她內心深處最強烈的好奇心。到底是什么,讓這么多人渴望,又讓這么多人害怕。長公主到底知道些什么?關于誰的?會影響到誰?上午的那個小黃門是上官桀和桑弘羊派來的。可是晚上的呢?似乎只是告誡。即使這樣……

長煙又翻了個身,窗外的月光圓滿皎潔。

她并不知道,此時此刻她的樣子有多么的憂慮。她感覺,后者的主人定然是知道長公主所要說的事情,他只是擔心,擔心她到底有沒有將此事說出來,或者說,他擔心,此事有沒有被外人聽了去。而前者,很明顯知道長公主很可能保有什么秘密,卻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是,兩方面的勢力都對此事有所推測,似乎只是缺少實證。

然而,這實證就掌握在長公主的手中,可是,她到底知道些什么呢?

伏弓 · 作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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