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關(guān)于如何培養(yǎng)葉沐的問題上,葉晴和段靖之有著一個心照不宣的默契:截斷葉沐與外界的交流。
道一宗內(nèi)部就不必說了,因為段冰綠的緣故,大家對葉沐向來敬而言之,但與此同時,作為師父的葉晴有意無意地避免對葉沐談起外面的世界,修仙的門派有哪些,各自的功法特點是什么,修仙界的明里暗里的各種規(guī)則等等,說白了就是:他們想要將葉沐培養(yǎng)成一個缺乏獨立性的修仙者。
因為只有這樣,她才會依賴宗門、依賴夙謹淵,最后不得不接受這二者的操控,成為一顆合格的“丹藥”,并且是只為夙謹淵存在的“丹藥”。
對此夙謹淵當然心知肚明,但作為受益者,他樂見其成:作為一個修仙者,葉沐可以離開他獨立發(fā)展,但他的發(fā)展卻依賴于她,如果這不這么做的話,萬一哪天她突然醒悟了,拒絕再做那個與他承受同樣痛苦卻一點好處都得不到的傻瓜,他豈不是麻煩大了?
反正,缺乏那些常識并不影響她救治他的能力水平。
反正,只要她一直跟在他身邊,他有那個自信保她平安。
反正,既然她救了他那么多次,他照顧她多一些也是應(yīng)該的。
反正……
總而言之,他找了一大堆的理由,冷眼看著葉晴將葉沐養(yǎng)歪,甚至偶爾還會推波助瀾,灌輸葉沐一些錯誤的觀念。
直到他從瀟神界回來,得知葉沐被逐出師門,他才感覺無比的后悔和恐懼,他甚至不敢深想葉沐離開道一宗之后會遭遇什么,她是否還活著。
幸好,盡管被人囚禁在介子空間里,她仍然向外發(fā)出了求救信號——那個只有他能看懂的求救信號。
盡管對她而言,那是漫長的百年光陰。在一百多年的時間里,她發(fā)出的求助信號沒有任何回應(yīng),但她竟然一直堅持了下來,沒有放棄,哪怕是最后已經(jīng)衰老至奄奄一息,她的信號都不曾中斷。
這讓他再次肯定了一點:她的道心,比他的更堅定、更強大。
將她救出來之后,她說:“不管怎么樣,你能來救我,我很感激。”
那一刻,他很想告訴她:“謝謝你活了下來。”
謝謝你,沒有讓我在愧疚中度過余生。
………………
葉沐的成長環(huán)境太單純了,在她的世界里,幾乎只有葉晴一個人,這導(dǎo)致葉晴對她的洗腦極為成功。
葉晴告訴她,她只要學(xué)會療傷救人和保命就可以了。
救人,其實指的只有夙謹淵一個人。而且,救人是放在保命前面的——在養(yǎng)歪葉沐這件事情上,葉晴絕對是不遺余力。
對此,夙謹淵似乎也應(yīng)該樂見其成。但是有時候看見葉沐傻乎乎地為他奮不顧身的樣子,他卻很不是滋味。葉沐會把他擺在自己之前,但那又如何?
他不想要那種被洗腦而來的在乎,他想要……
他想要什么呢?
向來冷靜自持、目標明確的夙謹淵生平第一次陷入了猶豫之中。而這種猶豫在看見葉沐毫不猶豫地拿起《吸元大法》開始聚精會神地研究如何救他的命時,煙消云散了。
他煩躁地將葉沐握著玉簡的手壓在桌子上:“葉沐。”
葉沐沒看他,注意力依然集中在剛剛接收到的訊息上面,飛快地說:“師兄你別急,我很快就能學(xué)會了,你再等等。”
“中了仙夢草,只有雙修才能解。”
“我知道,”葉沐有些不耐煩,“你別吵。”眼珠子飛快閃了閃,露出喜色,“我明白了……”
“葉沐!”夙謹淵低吼著打斷她的話,因為體內(nèi)仙夢草的藥力肆虐導(dǎo)致靈力失控,轟然一聲,石桌碎成了粉末。
葉沐眨眨眼,面對他前所未有的狂躁有瞬間的恍惚,但竟然沒有半點驚慌的意思,語氣反而出奇的冷靜溫柔:“你說。”
夙謹淵用力甩了甩開始混沌的腦袋:“為了救我,你可以連命都不要?”
葉沐頓了頓才道:“師父說……”
“跟她沒關(guān)系!”夙謹淵再次煩躁地打斷她的話,“我問的是你。”
“只是雙修而已,不會危及性命的。”葉沐還是沒有直接回答。
“呵呵,呵呵。”夙謹淵終于松開一直握著她的手,冷笑,“是啊,只是雙修而已,只要能救我的命,這么一點代價對你來說……太值得了,對嗎?”
葉沐終于給出了明確的答案:“對。”
夙謹淵的神色瞬間冰冷僵硬,捂著腦袋踉蹌著往床邊走去:“那好,我們開始吧。”
“夙師兄,”葉沐忙過去扶著他,仙夢草特有的媚香讓她也跟著一陣暈眩,兩人雙雙跌在床上,混亂中她掙扎著將話說出,“石桌碎了,但是我的手一點都不疼。”
剛才他是抓著她的手砸石桌的,石桌碎成那個樣子,她卻沒有受到半點沖擊。
明明已經(jīng)失控了,他還是沒有忘記護著她。
夙謹淵頓住,抬眸看她。
“我會救你,不僅是因為師父的話,還因為你是夙師兄。我比你更堅信:你不會傷害我的。”
夙謹淵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呼吸和眼神都如同火焰一般炙熱:“你發(fā)誓,從今以后,你修道只為自己。”
他不想再操控她為他所用了,他想要一個獨立、完整的她,她也值得擁有屬于她自己的修道之路。
這對于葉沐來說是事關(guān)命運的轉(zhuǎn)折,她深深看著他的雙眸,瞬間明白了他的心意:“好,我發(fā)誓:從今以后,我葉沐只修自己的道,絕不再被他人左右。”
得到承諾,夙謹淵這才終于放棄對仙夢草的抵抗,任由欲焰將理智席卷。
………………
名靈獸身軀巨大,發(fā)出的聲音像是從遠方傳來的轟鳴。
“你確定此計可行?”
“你沒有別的選擇。圣女和顛離獸幾百萬年了還沒分出勝負,現(xiàn)在生天道已死,滅天道卻還殘留著幾分氣力,算起來她處于劣勢,所以唯有賭這一把。就算失敗了,好歹能替她爭取一點轉(zhuǎn)圜的時間。”
“就算失敗了?這不像是你會說出的話?”盡管接觸不多,但名靈獸很清楚夙謹淵的性格。“失敗”這兩個字從他口中說出,十分罕見。
夙謹淵沉默了一會,道:“葉沐曾經(jīng)找到一塊殘破的獸皮,里面記載了兩個預(yù)言,一個是我親手殺了葉沐,另一個是:我將會被顛離獸吞噬。”
“……如此說來,你一定會死。”
“所以我想跟你學(xué)古罹族的詛咒之術(shù)。”
“就算你是天縱奇才,現(xiàn)在開始學(xué)也晚了吧?”
“我只學(xué)一招:如果我真的會被顛離獸吞噬,我要顛離獸變成我的樣子,帶著我的記憶回來。”
“為何?”
夙謹淵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然而名靈獸自己得出了答案:“為了葉沐?”
夙謹淵默認了。
“我不明白,你明知道你對她的迷戀只是因為圣女的詛咒,并且現(xiàn)在詛咒已經(jīng)被解除,你為何……還是放不下她?”
夙謹淵冷笑:“錯了,不是因為詛咒。”所有人都以為是詛咒控制了他,只有他自己清楚:
早在詛咒生效之前,他就已經(jīng)認定了葉沐一人。
名靈獸猶豫了一下,道:“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你是不是想說,葉沐是圣女所制,有情無心?”
“你已經(jīng)知道了?那你為何還執(zhí)迷不悟?”
“你們都太小看葉沐了,圣女再厲害,也控制不了她的。”
“你確定?”
夙謹淵沉默,耳邊響起葉沐的誓言:“好,我發(fā)誓:從今以后,我葉沐只修自己的道,絕不再被他人左右。”微微勾唇,“我確定。”
“既然如此,我與你打一個賭:如果你能證明葉沐愛上了你,你就可以使用古罹族的咒語。”
“我拒絕。”
“看來你也不是那么確定。”
“我只是覺得,如果一定要打賭的話,不如賭:如果葉沐愛上了我,我就能贏得了顛離獸。”
“這是為何?”
“既然她能破得了圣女的桎梏,我為什么不能破了滅天道的預(yù)言?”
名靈獸竟然開始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只是:“雖則如此,我仍然覺得你希望渺茫。”不管是葉沐能突破圣女的“設(shè)置”,還是他能打破滅天道的預(yù)言,打敗顛離獸,可能性都微乎及微。
夙謹淵傲然道:“再渺茫,也要試一試。我就不信,我和葉沐逆不了這天,改不了這命!”
………………
葉沐不會知道,在夙謹淵跳下深淵之前,她喊的那一句“不要跳”有多么重要。
若非已經(jīng)動心,將他置于天下之前,她不會說出“不要跳”這三個字,這三個字,比所謂“我愛你”更能證明她的真心。
她從不曾讓他失望。
所以,最后的最后,夙謹淵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