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川經過平時去辦公室總會走的那條路時，發現轉角的那家店鋪已經裝修完了。那里裝修了多半個多月，從只刷了白墻掛了牌子的二手書甩賣店變成了帶著歐式古典氣息的咖啡廳，名字也很有味道，第二時光。

唐川下意識地想起季綰，也不知道這小丫頭在美國過的怎么樣。去了小半年連個郵件都沒有，他這還真是人走茶涼。

第二時光，第二段生命，第二個未來。

這總比之前那個干巴巴的“二手書店”要強出許多。唐川想，不過他的辦公室有咖啡機，書店變成咖啡店好像對他沒什么特別的好處。

——直到一個月以后他的咖啡機壽終正寢。

唐川端著空杯子看著已經死透的咖啡機一邊在腦袋里思考著應該是加熱線圈或者熱敏開關壞了一邊在心里盤算著這玩意換了能修好的概率是多少，在經過三秒的精密計算后唐教授終于選擇讓它投進垃圾桶的懷抱。

“唐老師，咖啡機壞了？”正在做實驗的助手探頭過來看，語氣怎么聽怎么帶著點興奮的味道。

咖啡機壞了教授就不能喝咖啡，不能喝咖啡就不用洗杯子，不用洗杯子就有時間和隔壁系系花約個會，天啦人生怎么這么美好。

于是為了和系花約會的助理君非常狗腿地向他推薦樓下轉角的那個小咖啡廳，咖啡現磨現調，比星巴克不知道好喝多少。而且還有座位有書有咖啡香，關鍵還有美女咖啡師親自做特調。咖啡價格也不貴，每天去來一杯簡直是享受。

唐川自然看出了助理那點小心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涼涼的說晚上下班就去買個新的。

然后他滿意地看到助理臉上諂媚的笑容僵在臉上。

嘴上逞能是一方面，咖啡還是要喝的。咖啡機壞了親自去咖啡廳坐下喝一杯也不錯。

唐川想起助理口中轉角的那家咖啡廳，一個月之前他路過的時候看過它的名字——第二時光。裝修整體風格也是他很欣賞的，這么說起來去坐坐也不錯。

唐川拿了公文包和公安大學新送來的一份棘手的案件調查報告，準備在咖啡廳坐一下順便看看，走之前不忘丟給助理一厚沓測試報告告訴他整理數據不整理好了就別下班，順利收獲徹底石化的助理一枚。

推開門的時候唐川聽到門上掛著的風鈴發出清脆的響聲，一股濃郁的咖啡香涌過來將他包圍。店不大，里面挺典雅，透著歐洲古典的韻味，就連為數不多的桌椅也都帶著這樣的氣息。人也不多，有幾對情侶零零散散坐在相隔很遠的座位。他收了視線走到點單臺前抬眼看Menu，然后覺得這大概是他見過的包含最多種類咖啡的Menu。

出于好奇，唐川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看過去。然后他發現這家店的Menu里不是只有一般的種類，還有很多特調，甚至很多他沒見過的搭配。

“想喝點什么呢？”

唐川聽到有人這樣問。他收回視線去看說話的人——是個穿著普通咖啡師制服帶著黑色圍裙顏值卻挺高的咖啡師小姐。

這年頭，咖啡師的顏值都這么高嗎？

其實唐川進店之前只是想要一杯Americano對付過去今天的胃口。他不喜歡吃甜的，最多只會在espresso里面加點奶精。他甚至并不是有多喜歡喝咖啡，只是他不抽煙，熬夜辦案或者早上開始工作之前一杯咖啡都是一個很好的選擇，能讓精神集中，也能品著享受一下生活。說直白一些他只是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習慣了規律化的生活。

唐川在那個瞬間不可抑制地想起了石泓，想起那些他們一起在黑板上輪流出題考對方的課間，想起體育館還差一局勝負的羽毛球比賽，想起春日的山里河間。

可現在那個人已經永遠不在了。

唐川感覺好像有什么堵住了喉嚨。他下意識地做著吞咽的動作，只感覺到滿嘴的苦澀。

他突然想喝點甜的。

“看起來都很好喝。”唐川又抬頭看了眼Menu，嘴角拉長，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有什么推薦的嗎？”

咖啡師小姐的眼睛閃著隱隱的亮光，“喜歡甜一點的還是苦一點的？”

唐川有點猶豫，“今天……想喝甜一點的。”說完又加了一句，“……不要太甜。”

咖啡師小姐眨了眨眼消化這位客人的話，想要甜的，又不想要太甜，所以是多甜？

于是她又問了另一個問題，“討厭奶味嗎？”

唐川這次回答得挺快，“不討厭。”

咖啡師小姐指著吧臺上的菜單說，“這款香草栗子拿鐵很好喝哦。不喜歡太甜的話我可以給您加脫脂奶，去糖，咖啡再加一個濃度。”

唐川滿意地微笑點頭說好。咖啡師小姐利落地下單，“您是要在這里喝還是帶走？”

“這里喝。”

“好的。”咖啡師小姐抬頭微笑，“您還需要別的嗎？”

“不用了，謝謝。”唐川回答得挺紳士。

“一共二十五元。”咖啡師小姐說，“請問您貴姓？”

唐川從口袋里掏出錢遞過去，“唐。”

“好的，唐先生，您先坐吧，飲料一會兒給您送過去。”咖啡師小姐接過，找好錢雙手遞給唐川，輕聲說。

唐川環顧四周，看到一個整整齊齊擺滿了書的書架。他走過去看，有些意外的看到大半柜子刑偵類和懸疑類的書，更意外的是他看到了剩下的少半柜子的書基本都是和物理學有關的。

——這的店長挺有品位。唐川想。

他從最上層一層一層往下看，看完書架上所有書的名字，最感興趣的還是最上面一層角落的《四維空間猜想證明》。書冊的名字是手寫的，封皮也只是像學位論文那樣的簡單的厚紙制的外皮。唐川想這也許是誰手寫的證明，準備拿下來看看。

只是他伸手去拿的時候卻聽到了一個帶著敵意和警告的聲音。

“喵——”

唐川被嚇了一跳，順著聲音的來源看過去——書架的頂端不知什么時候多出了一只布偶貓，通體白色，臉頰和尾巴是很淺的灰色，眼睛碧藍碧藍，非常漂亮的一只貓。只是明明應該高貴冷艷的這貨正豎著尾巴瞪著眼一臉兇相地盯著他，好像只要他伸手，它就會立刻撲上來撓他一臉。

唐川的手僵在半空，不敢輕易伸出去又不甘心就這么收回來。小小的咖啡廳里面，一個人和一只貓對視得火花四射，世紀人貓大戰即將展開。

貓科動物一般不允許同類進入自己的領地，一旦發現入侵者，會立刻發起攻擊。

唐川在心里深深覺得自己實在不應該和一只貓較勁。他是一個高級動物，而對方非常明顯地和他差了環繞整個BJ一圈的智商。

……但是他好像有點控制不住自己。

你不讓我拿？我就偏要拿！

于是我們天才的物理系教授兼棘手案件分析大腿的唐教授開始了長達三分鐘的人貓戰爭。只要他的手稍稍伸出去一點，那只貓就呲著牙朝他叫，跟有八輩子仇似的呲著尖牙亮爪子，那樣子和它高貴的外表完全不同。但是只要他把手收回來，那只貓就會閉上嘴瞪著眼睛一臉戒備地看著他。

就跟什么開關似的。

干嘛不讓我拿書？！這只臭貓！瞪眼睛，瞪眼睛誰不會！

唐川看著那只貓瞪眼睛，也跟著瞪起眼睛。他眼睛挺圓，一瞪更圓。

咖啡師小姐端著托盤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么一副非常滑稽并且非常幼稚的畫面。

“coffee，下來。”咖啡師小姐的聲音有些嚴肅，“怎么這么不禮貌。”

被叫做coffee的布偶貓瞬間收了身上的戾氣，十分溫順地從書架上蹦下來，在地上扭了幾步貓步，走到咖啡師小姐腳邊蹭來蹭去。

唐川有些瞠目結舌地看著那只貓的情緒變化，這臉變得……簡直快得像翻書。他一邊伸出手拿到了最頂層的那本《四維空間猜想證明》，一邊心里罵自己幼稚。

幼稚的沒邊。

那也不能沒有風度。唐川裝模作樣地拿著書坐在桌子前翻著書，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咖啡師小姐也沒有多說什么，把托盤放在唐川身旁的座子上，把咖啡端到他面前，“唐先生，你的香草栗子拿鐵，請慢用。”說完之后頓了頓，“抱歉，我的貓剛剛太不禮貌了……它平時不是這樣的。”

“沒關系。”唐川從翻開的書本中抬頭，“它平時很溫順嗎？”

“是呀。”咖啡師小姐說，“只有在看到有別的貓來的時候才會這樣……”

唐川嘴角幾乎不可見地抽了一下。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艱難地保持著風度滿滿又非常優雅的微笑，“沒關系。”

……但是他長得很像一只貓么？

雖然被一只只有顏值沒有腦子的貓當做一只貓很不爽，但是不得不說咖啡非常美味。

唐川不是第一次喝拿鐵，只是這次好像格外好喝。以前他覺得奶味太重口感太甜咖啡味又太淡，所以拿鐵這個選項幾乎一直在他的黑名單里。現在他手里的這杯拿鐵，帶著濃郁的板栗香氣，喝進嘴里還能嘗到香草獨特的味道。它們和略帶苦澀的咖啡還有清淡的脫脂奶融在一起，帶出了一絲非常美好的回甘——唐川抿了一下嘴唇，回味無窮。

他翻了一下警察送來的新案件，看完了案情敘述大概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線索明擺著，沒一個好好看的。唐川皺著眉有點嫌棄地把這個案件塞回檔案袋，扔在桌角不再理，拿起剛剛從書架上取下的那本《四維空間猜想證明》一頁一頁看起來。

唐川其實想過，這種沒有署名的書可能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寫的太爛，完全是為了畢業糊弄老師和自己的那種論文；另一種——就是大隱隱于市的大作。

他手里的這本書顯然屬于第二種。唐川幾乎在看完第一頁之后就入了迷，他已經很久沒有遇到這么對他胃口、這么有意思的物理觀點了。

看得正入神的時候唐川感覺有個人走過來把什么東西放在他的桌子上。他抬起頭去看，咖啡師小姐把一盤切成兩塊的三明治推到他的咖啡旁邊。

“你送錯了。”唐川收回目光繼續看書，“我沒點這個。”

“這個是賠禮。”咖啡師小姐回答

唐川用了0.01秒反應了一下這個賠禮是什么意思——無非就是他被一只貓當成了另一只貓，真·貓的主人覺得過意不去，所以用三明治堵他的嘴。

咖啡師小姐怕他不明白，又補了一句，“你別生coffee的氣，它真的一直很乖的。”

唐川的嘴角抽了抽，他為什么要和一只貓較勁……

咖啡師小姐這次好像注意到了唐川的反應，有點擔憂地問，“……您是不是不喜歡三明治？”

唐川趕緊背上教授的包袱，恢復優雅從容，“不，我很喜歡，謝謝。”

咖啡師小姐好像松了一口氣恢復了笑容，小聲嘟囔了一句，“還好不像coffee一樣挑食。”

……說這么大聲我都聽見了好么！！

唐川僵在座位上幾乎憋出一老口血。

算了……算了。我還是假裝聽不見吧……沒聽見。

“那么您慢用哦。”咖啡師小姐帶著無比燦爛的笑臉說完這么一句話就溜回了點單臺，唐川坐在座位上遠遠地聽到咖啡師小姐用軟軟的聲音說，“coffee，你不要生氣哦，這個罐頭給你吃。恩，不要挑食啦。”

——被惹炸毛的貓，你只需要呼嚕呼嚕毛給點吃的就行了。

所以他是完全被咖啡師小姐當成她的貓的同類了是吧！

唐川幾乎控制不住內心隱忍三十多年的洪荒之力——他堂堂一個物理天才，中國公安大學著名教授，整個刑偵科破案的曙光，竟然被一個小咖啡店的咖啡師和她的貓當成一只貓？！

他又不是貓！他有貓那么記仇嗎？！他有貓那么容易被收買嗎？！

想到這唐川終于把憋在胸口的那口老血噴了出來。

所以為什么一直拿他當成一只貓啊！！！

沒有人跟你說過嗎？

你的優雅又危險，傲嬌又潔癖，愛嫉妒又很臭美，特別像一只貓。

膚色很深的那種。

啊對不起，是毛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