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門,石神猛然放松下來。
關(guān)于湯石二人貌合神離的流言已持續(xù)了很長時間,說二人婚后矛盾逐漸加深,最后竟到了不可開交的地步。他們也開始很少一塊出現(xiàn)在公共場合,如此種種。
看來是要離婚了。有人這樣說。
事實也確實如此。
“到了今天這步,我還是要說聲抱歉。”湯川圍好圍巾,呼出的氣凝成一團白霧擴散開來。石神點頭,伸手幫他整理好圍巾,“我也有責任。”
從二十八到三十八,戀愛五年結(jié)婚五年,十年的光陰從他們二人間流過,留下的是日漸冷淡的話語和同床異夢的艱難處境,大大小小的隔閡就像酒杯上的裂紋,總有一天應聲而碎。石神心里清楚,于是他先開了口。
“我覺得我們應該冷靜一下。”那天晚上看煙花時,他這樣說。
湯川低頭看他,鏡片反射出焰火絢麗的光澤,石神伸出手,感受著東京的風:“不覺得這樣太累了嗎?”
對方?jīng)]接話,只重又抬頭:“東京的冬天真的很冷。”
“明天去辦吧。”湯川說。
不知道政府又出了什么新政策,總之離婚還需三十天的冷靜期,兩人走至十字路口,紅綠燈數(shù)字閃爍,他們看著車水馬龍,相對無言。
“就這樣了嗎?”湯川看著車輪駛過的痕跡,問。
時機正好,石神用了一個紅燈的時間思考這個問題。
其實他一直沒想明白這段關(guān)系的問題所在,自己也不愿去想,相處時間變長,新鮮感逐漸褪去,心中以為永恒不變的熾熱感情卻仍隨著日歷上圓圈的增多而平靜下來。石神搖搖頭,看著鮮紅的數(shù)字變少,心里卻忽然有些難過。
“不清楚。”他含糊其辭。
綠燈亮起,湯川邁開步子,他想看看石神此刻的神情,卻又有些膽怯。
他們不像任何人那樣吵架,摔東西,說分手后又互相糾纏著親吻,取而代之的是平淡的話語和彼此的沉默如冰。比起兩敗俱傷的破碎,倒不如各退一步,和平結(jié)束。
僅此而已。
兩人在岔路口分離,湯川坐地鐵,石神支路回另一個住處。東京的天總是很冷,湯川垂下眼簾:“那我走了。”
“嗯。”石神輕點一下頭,沒有對上他的目光。
于是他轉(zhuǎn)身走進地鐵口,想回頭再看一看愛人的身影,但始終沒有這樣做。
石神看對方逐漸隱沒的脊背,目光淡漠。
冷水刺骨的冰,湯川從洗手池面前抬起頭,忽然感到了不真實。
他關(guān)上水龍頭,看著鏡子里的自己,想起幾個小時前,石神還站在這里睡眼迷離的刷牙,而自己在廚房里沖咖啡。
一切都熟悉的過分。
臺面上有他們的杯子和剃須刀、湯川走到客廳環(huán)顧四周,餐桌上有石神的杯子,旁邊有他沒看完的書;冰箱上貼著“今天要采購”的便利貼,是石神的圓體字;茶幾上擺著一只紙青蛙,石神用演算紙折的,上面還有草稿的痕跡。
這只青蛙是他們生氣那天的結(jié)果,忘了是因為什么事,湯川坐在沙發(fā)上生悶氣,石神有些愧疚卻又不知怎么開口,只好疊了個青蛙推到他面前。
“送你。”他低聲說。
折紙作品被不擅長手工的數(shù)學家折的丑丑的,活像只蛤蟆,湯川只看了一眼就笑起來,他抓起筆,在青蛙背寫上石神哲哉四個字。
石神哲哉。
湯川的手指摩挲過青蛙背上那幾個漢字,紙張被墨水洇出淺淺的痕跡,刺進湯川眼里,一切仿佛還在昨天.
他俯下身,劇烈的呼吸起來。
“石神先生?”
熟悉的聲音在背后響起,石神扭頭,是靖子。
“我記得您已經(jīng)搬走了。”靖子走上來和他并肩,問道。
“…離婚了。”石神覺得這沒什么好隱瞞:“所以搬回來住。”
靖子捂住嘴,眼里即刻間溢滿了震驚:“怎么會…?是有什么矛盾嗎?”
對方的問題擊中了石神,他頓了頓,搖搖頭,并沒多說什么。
矛盾是什么時候開始的?連石神自己都不知道,是第一次吵架那次嗎?是湯川徹夜不歸那次嗎?是自己對他愛答不理那次嗎?細細想來,石神才發(fā)現(xiàn),關(guān)系的破裂原來早就開始了,只是他們都沒意識到而已。
思考間,靖子已經(jīng)打開門:“如果不介意,請進來坐坐吧。”她眼底帶著幾分探尋。
“那打擾了。”石神頷首。
靖子母女的公寓帶著淡淡的生活氣息,客廳有些亂:“真是抱歉,美里應該忘了收拾東西。”靖子把手提袋放在桌子上,匆匆整理起來。
“沒事,這樣就很好了。”石神四下里環(huán)顧。
他們挨著餐桌坐下,靖子為他倒了一杯烏龍茶:“所以是什么時候離婚的呢?”她問。
對方垂下眼簾,燈光在他眼睫下映出一片陰影:“上午。”
“這樣。”靖子視線向下,似乎在思考:“那石神先生有認真想過嗎?”
“想過什么?”
“問題究竟出在哪里呀。”對方苦笑一下:“這種事情如果不好好處理的話,后果倒會很嚴重。”她指的是富鏗。
電話很突兀地響了起來。于是靖子拿著電話匆匆站起身走向陽臺:“抱歉。”
石神喝了口茶,卻沒嘗出來味道,他望向不遠處打電話的靖子:“家里有客人…嗯…好的,到時候見。”靖子走回來,臉上是充滿歉意的笑容:“真對不起,但我晚上有約,需要提前準備一下。”
“沒什么。”石神微微笑一下。
石神彎下腰穿鞋,靖子站在門口目送,他跨出一步,問:“您在戀愛嗎?”
“啊,沒錯。”請子笑得有些羞澀:“石神先生怎么知道的?”
石神想說因為你剛才打電話的神情完全就是一個女人的樣子,不過他把這句話咽了回去。
“花岡小姐,如果你確信現(xiàn)在的人能讓你獲得幸福,就盡快結(jié)婚吧。”
門后的靖子微微睜大眼:“什么?”
“對不起,一些胡話。”石神擺手:“我先回去了。”
自己的婚姻這么失敗,怎么還勸別人呢。他望向黑暗的房間,嘆了口氣。
問題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兩個人都不清楚。
草薙在飲下第一杯酒時,就得出了這個結(jié)論。
湯川難得約他喝酒,地點是之前去過的酒吧,他到之后發(fā)現(xiàn)湯川已經(jīng)喝了好幾杯:“喂,怎么不等我?”他拍拍對方。
“草薙,你坐。”湯川沒看他,只十指交叉著托在額頭上,刑警先生只好依他的話坐到他身邊。
酒吧的燈光交錯變幻,卻沒有很吵:“你說我有哪些不好。”湯川慢吞吞地自言自語:“我實在想不懂。”
“離婚了,這你還不知道吧,今天上午剛?cè)サ模俏蚁氩幻靼祝炅耍趺茨茏兂山裉爝@樣呢。”湯川痛苦地閉上眼:“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是不是厭倦這段關(guān)系了,我真的不知道。”
他邊重復著“我不知道”邊伏在桌邊,草薙啜飲著威士忌,心里滿滿當當?shù)亩际菗鷳n。
作為多年的老友,他鮮少見過湯川的情緒如此外露,也許是因為酒精,他現(xiàn)在將不近人情的外殼褪下,露出了脆弱的內(nèi)里。
于是草薙忽然想起湯川表白那天。
那時在體育館、石神練習柔道,他們在打羽毛球、湯川打到一半忽然停下,拉著石神走到一旁,過了很久才回來。
“同意了?”草薙心知肚明。
物理學家什么也沒說,只是微微點頭,手捏捏著球拍。
回想起來,草藉腦中浮現(xiàn)出長發(fā)的湯川,那時他活像個毛頭小子,耳朵紅通通的,手上因為激動而青筋畢露。
他嘆了口氣:“湯川,你哪都做錯了。”
“你有沒有想過,有些人只適合做摯友。”刑警先生看著已經(jīng)睡著的湯川,說出自己心中最深的疑慮:“倒永遠不適合做戀人。”
“也許你一開始喜歡上她,就是錯的吧。”草薙痛苦地低語,心里想到了一位個子嬌小的女士。
看到來電顯示時石神愣了幾秒;“喂。”
”石神,我是草薙,湯川喝醉了,拜托你來接他一下。”對面人的聲音有幾分模糊,他們好像站在外面。周圍寒風呼嘯。
“…嗯。”石神應一聲,又站起身披上外套:“你們在哪?”
臨走時,他猶豫幾秒,還是給湯川多帶了一件衣服。
在前往目的地途中,石神默默盤算,草薙應該已經(jīng)知道了離婚的消息,而湯川平時不常喝酒,喝醉的次數(shù)更是少之又少,所以…
湯川是因為離婚的事借酒澆愁?
車窗倒映出石神的身影,他看著對面模糊的自己,又默默苦笑。
“你何必如此呢。”他輕念出聲。
到地方是二十分鐘后,草薙站在一旁,一只手攬著湯川,東京的夜晚滿是干燥冷意,物理學家安靜地靠著對方,似乎睡著了。
石神帶人回家,街道上人不多,風一直在吹,湯川被他半摟在懷中,亦步亦趨地跟他走。
快到家時,石神聽到他低語了一句:“謝謝。”
“嗯。”
“你明天去柔道部嗎?”湯川忽然問。
這個過于久遠的問題擊中了石神,他頓了頓,決定順著酒鬼的話來:“去。”
“好。”懷里人笑瞇了眼:“石神,我作了一個決定。”
“我決定要開始追你了。”
樓道里安靜的過分,石神站定,看著湯川站住,醉意朦朧的臉緩緩靠近。
“我要開始追你了。”他重復了一遍,語氣認真。
記憶的磁帶倒退,石神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十年前湯川的聲音。
“石神,經(jīng)過深思熟慮,我要開始追你了,做好準備。”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