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寧街南城門附近的巷子里,柯氏終于盼回了愛女。娘兒兩緊挨著在院子里坐下,正說著鄧二公子受傷回鄧府的事,虎子也下學回來了。青歌只得又將鄧二的事說了一遍,然后便是近日就要起程去永州的事。
柯氏神色猶豫不定,看著青歌幾次欲言又止。青歌發現她的異常,只照常說笑,和虎子嬉鬧。等吃過晚飯虎子去溫書,只有母女兩人在內室里時,才開口詢問。
“青歌……”柯氏秀美擰著,目光閃爍,開了口又突然停下,緊緊拉著青歌的手有些冷。
“娘,若是不方便,咱就不說了。等娘想說的時候再提。只一點,娘你有心事有為難處,可不許憋在自個兒心里。我和虎子都長大了,即便幫不上什么,總能分擔一二,想想辦法。咱們是一家人,只要能在一起,沒有過不去的坎?!鼻喔柽率洗植诘氖?,努力用自己手心微不足道的溫度去溫暖她。
這是一雙母親的手,為了孩子操勞一生也無怨無悔,即便日子好過了,她手上的繭子也沒有消退過。不用做農活,卻整日忙著縫衣蒸糕,生怕有一點兒照顧不到兒女的。
柯氏似乎終于下定決心,望著女兒道:“青歌,此去永州,只怕不易。你的心思娘多少也猜到一些,女史,或許真的是個不錯的選擇。只是,我雖沒有經歷過,也知其中過程絕不簡單。娘幫不上你什么,可是你爹,或許能幫得你些許?!?/p>
“爹?”青歌不解,柯氏說的爹絕對不會是甘雄,應該是已故的無緣親爹???,那是已故之人,他就算天大本事,莫非如今還能從墳墓里爬出來?青歌打了個冷戰,忙把腦中那不敬又可怕的場景抹去。
“不錯。你爹爹不僅文采出眾,兼且弓馬嫻熟,身手不凡,其才華橫溢之處,實難盡道。我從未見過有你爹爹解決不了的事。便說是有經天緯地之才,也絕不為過?!笨率想p眼朦朧,遙想當年公子青衣飄逸,風采清絕的樣子,臉上泛起少女懷春般淡淡桃紅。
青歌知道娘對生父非常崇拜,她自己漸漸也已經認同了那位無緣得見的爹,此刻聽娘感懷推崇,雖不覺得已逝的爹還能幫到自己,卻也并不打斷,反而很是認真的聽著,將心中爹爹的光輝形象進一步細化出來。這樣,就好像自己真的有位如此了得的爹。
不過聽柯氏提到弓馬嫻熟、身手不凡時,青歌還是略有吃驚。
之前偶爾從柯氏或者他人口中聽到一星半點生父的事,已覺不凡,現在看來,可不僅僅是不凡而已。須知就算再如何天才,若無良好條件,卻去哪里學那些弓馬之技、武學之能?俗話說,窮文富武,學這些東西,沒有厚實的家底可不行。按照娘的描繪,生父禁是文武雙全,風雅高致,家世絕不平凡。可這樣的人,為何甘愿窩在錦州城郊的小山村里,與粗鄙村人為伴,一住就是數年,甚至到死也不愿回頭呢?或者,其實是父親家中獲罪,獨自一人出逃?
青歌越想,越覺得應該是這樣。否則為何躲在小山村里,便有錦州官員相邀也從不離開甘家村?
柯氏還在絮絮講著青歌生父當年的風采,似乎已經忘記了之前的目的。或許是這些事憋在心中已經太久了,又從來沒有人可以傾吐,于是一旦說起來,便止也止不住。聽著她將當年事一件件細細道來,仿佛就在眼前,青歌也不得不為她的癡情感動。若非天天念著想著,都十多年的事兒了,如何還能記得這般清楚?
可對生父如此癡情的她,為了自己,竟委身甘雄十數年!那該是多大的苦痛折磨。這幾千個日日夜夜,她又是怎么熬過來的?難怪,她早有了輕生之念。若非為了自己,她只怕早就隨爹去了??梢哉f,她所受的這些苦,都是為了自己受的。
柯氏將那些甜蜜幸福的記憶一遍遍偷偷回想品位,此刻娓娓述來,只覺又重歷了一遍。可惜快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當初經歷時是如此,現在回憶竟也如此??率现v完,還意猶未盡的沉浸其中。直到感覺一個暖暖的身體貼了過來,才醒過神來。
“青歌,你爹爹,真的是個很了不起的人呢?!笨率蠐嶂畠盒∏傻哪槪瑦蹜z道,“你與你爹爹越來越相像了。尤其眉眼鼻子,還有神態。娘總覺得,你們這樣的人,絕對不會一直默默無聞。若非你爹爹他英年早逝,現在……唉?!?/p>
“娘,我只盼咱們一家能平平安安,快快樂樂,其他我什么都不在乎?!鼻喔璞е率先彳浀难?,腦袋靠在她頸窩,聲音軟軟的。
柯氏溫柔一笑,道:“好,咱們一家定能一輩子平安快樂?!?/p>
“嗯!”青歌閉起眼,嘴角微微上翹。柯氏攬著女兒,母女兩依偎在一起,滿室都是暖暖溫情。
過了好一陣,柯氏突然想起之前與青歌提起她生身父親的用意時,卻發現青歌靠在她肩上已經微笑著睡著了。
第二天早起,青歌和虎子用過早點便出門了。虎子自然是去啟蒙堂,青歌則是去鄧府。昨天特殊情況,青歌陪著范氏,便讓丫鬟到梨香院說明情況沒有過去,今天卻是要去的了。不知鄧瑨有沒有和駱嬤嬤說起要回永州的事。如果去永州,駱嬤嬤還會繼續教自己嗎?
駱嬤嬤見了青歌并無他話,只讓她先將前一段時間學過的東西溫習了一遍,如往常般考校完就開始學新的東西。因為天氣炎熱,駱嬤嬤六月以后都只教上午。青歌卯時末刻到(即早上七點差十五),辰時初刻(早上七點十五分)開始教導,巳時正(早上十點)結束。
可今天,才辰時五刻,駱嬤嬤就停止教導,帶著青歌來到梨香院中央空地的石桌旁坐下,然后一直盯著青歌看。
“駱嬤嬤,您這是?”青歌被她看得有些發毛,忍不住開口詢問。
駱嬤嬤收回目光,看著自己隨意搭在石桌上的纖長手指,攏進長袖里,開口道:“過幾天你們就要到永州去了,我也該回京城了。過了今天,你就不用再過來了。該教的我都盡數交給你了,其他卻要你自己慢慢體會。言盡于此,你自己保重。他日有緣再會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