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沐話音還沒落，旁邊站著的夫子已經站起搖頭嘆息。
這夫子姓衛，原本出身貧寒，但因為先后研究過墨、道、儒三家，又懂得審時度勢，所以就被莊長賢（莊子修的爹）納入私塾。
最后幾經莊折，這座私塾的東家換了又換，但這老家伙卻在這里安穩教書，論資歷也算是半個貴族人士，這次變法，根本損害的還是貴族利益。
不管怎么說，貴族受損，他就算工作能保住，書錢也會少很多。
莊子沐又怎會不知道這個老家伙此刻開口的目的？
雖說戰國學術開放，可像他這個年紀，正是應該像電視里的小孩兒搖頭晃腦的背《山字經》的年紀，卻偏偏被一個老家伙拉著耳朵提醒變法亂國的想法。
斜睨了夫子一眼，“先生說我不知所云，那么先生可又知道吳太守變法的好處？先生每日宣揚變法弊端，還攻擊吳太守，豈不知吳太守乃是王上日夜期盼的賢人？先生如此看不起吳太守，莫非是看不起王上的眼光，說王上老眼昏花不成？蔑視王上，其為罪一。”
“你！”
“先生以吾等年小，故日日耳提面命太守變法之弊，可先生并非士族更非貴胄，如此對吾等說，無非是讓吾等出了私塾回到家中于父母談及時博其一笑，為師者不思學，其為罪二，吾等父輩重先生博學才建這所私塾，將吾等送來，在其職思其事，先生越俎代庖，此為罪三，此三宗罪不知先生可要否認？”
夫子的臉色已經完全鐵青了，莊子沐視而不見，他站起環繞一莊，將目光定在莊長修和莊長善兩個人身上，笑容可掬，“兩位堂哥，不知道是不是也覺得夫子這三宗罪成立呢？”
莊長修和莊長善沒想到莊子沐會這么問，本能的點了點頭，又慌忙搖了搖頭，連忙看向四莊，哪有一個人站出來？剛才還一副義憤填膺的學子們齊刷刷的忙活開，扣手的，翻竹簡的，睡覺的，無視的，千姿百態，就是沒有人看他們和夫子。
莊長修兄弟的表現早在莊子沐的預料范圍之內。
這個夫子也就是欺負他們年紀小，所以才敢在課堂上大肆說吳起的不是，接著他們的口間接的傳遞給貴族們他是支持貴族的，可另一方面來說，現在悼王明顯是有意扶持吳起，變法一事也是勢在必行，這個老匹夫自然不敢在外人面前說。
他這么問，其實也是一箭雙雕之計，如果莊長修說是，那么就是說莊長賢也是看不慣悼王的做法，畢竟吳起間接的代表著悼王的決定，如果不是……
那就更好！
正好讓他們自己抽自己巴掌。
“莊子沐，明日把你父親叫來！”夫子氣的渾身發抖，他沒想到一個不足十歲的孩子竟然敢這樣頂撞他，可一時他也不能說什么，只能怒氣沖沖的扔下一句話轉身就走。
學堂提前下課，莊子沐歡呼一聲，放下書包就沖出私塾，留下學堂里一票目瞪口呆的同窗。
“莊子沐，你給我等著。”莊子修咬牙切齒的對著莊子沐的背影道。
***
“子沐，今天夫子教了什么？”莊秋氏大大夾了一筷子雞蛋放在莊子沐碗里，溫和的開口。
“沒什么，就是以前的老三套，”莊子沐將雞蛋一分為三，一半兒放在莊秋氏碗里，一半兒放在莊長義碗里，一小半兒自己留著，自從莊長義被家族排斥以后，他們家能吃起雞蛋就是好的，他自然不忍獨吞。
莊秋氏看著碗里被夾回來的雞蛋，兩眼發紅，摸著莊子沐的頭，又將雞蛋夾過去，“你多吃點兒，娘不喜歡吃雞蛋，你明兒還要上學。”
“是啊是啊。”莊長義也把雞蛋放回莊子沐碗里，“未來咱家的子沐可是要成為相國的人，現在多吃點兒補補，這是你娘特意為你做的，爹和你娘都不愛吃。”
莊子沐鼻子一酸，筷子斜插在碗里，盯著被夾的雞蛋不說話。
不愛吃。
真不愛吃嗎？
如果不愛吃，為什么有幾次他有時看到他們會在撿拾桌上殘留的蛋羹？不愛吃為什么他會看到母親對父親的眼色？不愛吃為什么他會聽到莊長義說這句話時喉結里帶著含糊？
不愛吃。
真是個蹩腳的理由。
可這個蹩腳的理由，騙了多少懵懂無知的孩子？
含著淚，莊子沐把雞蛋吞了一小口，一小口下肚，他立刻凝眉的看向莊秋氏。
“怎么了？”莊秋氏關切的問。
“太咸了。”說著，莊子沐把咬碎的雞蛋放在舌尖吐出來讓莊秋氏看，“娘，太咸了，不好吃。”
“怎么會呢，我就沒放什么鹽啊。”莊秋氏半信半疑的夾起一塊兒放在嘴里，“沒有啊，不咸啊，正好。”
“怎么會，明明很咸。”莊子沐堅持，“爹，不信你嘗嘗。”
“你個敗家娘兒們，怎么連個雞蛋都做不好？”莊長義夾起一大塊兒放在嘴里，不斷地巴砸嘴，“不是呀，你娘做的很好吃。”
“看來爹的味覺出問題了。娘，你再吃吃看。”
“沒問題呀。”莊秋氏又吃了一塊兒。
“娘也不知道，爹你吃。”
“沒問題呀。”
“娘，你吃。”莊子沐將最后一塊兒雞蛋放在莊秋氏碗里，“娘，你怎么不吃？”
就在莊子沐說完這句話時，莊秋氏的眼淚唰的落下，而莊長義似乎也明白什么，淚眼汪汪的看著莊子沐，一時間，莊子沐真懷疑自己撒的謊寫在了臉上。
莊秋氏筷子停在空中，透過淚珠看著眼前不足十歲的孩子，無聲的哭泣。
“哭什么。”莊長義哽咽著低喝，“孩子的一片心，你快吃了，別涼了。”
果然還是被發現了。
莊子沐默默嘆一口氣，心里卻暖暖的，他來的時間不長，如果說對待莊長義和莊秋氏和自己的父母一樣，那是不可能的，但是，代替這具身體的主人照顧他們，他還是要做到的。
第一步，就是慢慢將自己融入這個家庭。
正想著，門外忽然傳來騷動聲，莊秋氏正準備看，一隊精兵就強行闖入，為首一個人冷冷的掃了一眼這個外表華麗內在簡陋的小屋，以及桌上的清茶淡飯，語氣強硬的道，“莊子沐是誰？”
“是我。”莊子沐站起。
“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