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興唐關，便是大周。

作為南唐和大周間的唯一通道，興唐關每日都會有成百上千的商旅出關入關，不算熱鬧，但至少也不冷清。

一輪紅透半邊天的斜陽，身姿圓潤，懸于西方天際，看上去頗為慵懶。

望著那輪圓日，興唐關的將士們仿佛已經能夠聞到炊煙的味道，這讓他們多少有些意興闌珊。

時近閉關，商旅們該入關的早已入關，該出關的也早已出關，除了守關的將士，唯有從天傾瀉而下的微紅余暉微醺著整個興唐關。

氣氛，略帶幾分蕭索。

守關的將士們，被這種蕭索感染著，忍不住紛紛打起了哈欠。

就在此時，一輛驢車在關上將士們的注視下，從官道上晃晃悠悠而來。

不過是兩里多路，那懶散的驢車卻硬是磨了半個時辰，才趕在閉關半分鐘之前慢吞吞地來到關下。這奇葩的速度，比人步行還要慢上幾分，看得那些早已注意到那驢車的將士們直著急。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拉車的毛驢之上，想要看看是什么樣的神獸，才能行出這般讓人驚為天驢的速度。

齙起的門牙、朝天的白眼、懶散的神情，還有吐息之時帶著不屑的哼哧之聲，讓守關的衛士為之傾倒。

“老人家，你這驢沒問題吧？”審核通關文牒無誤，一位頗為英氣的守衛恭敬地將手中文牒遞回給驢上的老人，眼帶焦慮的看了那毛驢一眼，關切地向老者發問。

“沒問題。我可以出城了吧？”老者取回文牒，折了幾折塞回衣袖之中，淡漠回應。

親眼看到過這驢的速度，守衛心中仍是有些擔憂，遲疑著開口說道：“可以是可以，但外面…….”

“可以我就走咯！老黃，走你！”只是未等那守衛說完，驢上老者一揮手中的藤鞭。在一聲清脆的鞭響之中，那原本倦懶得看上去快要睡著了似的毛驢，如同發情了一般，亢奮地撒開四蹄，絕塵而去。

這還是驢得速度嘛，咋比我們的馬還快！

關上關下的將士們，望著那塵土飛揚的官道，驚得張口結舌、目瞪口呆。

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厚積薄發？

所有人不可置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可除了前方那座微微凸起的山丘，哪還有毛驢的影子？

……

出了興唐關，下了那山丘，迤邐的山川景象即被拋在身后，迎接而來的是一片敞開胸懷的大平原。視野豁然開朗，連人心都開闊起來。

驢車車廂內已經習慣了那毛驢突然變速的粗布短衫少年，忽然感覺那驢車停了震動，變得四平八穩，如同被人捧在了手心之中。

伴隨這種平穩而來的，是他整個人被拋了起來，懸到了空中。

該死的！

少年心中暗罵一聲，伸手想要抓住身邊的窗簾以穩住身形。只是還沒來得及，他便見到車廂攸忽向下一沉，然后他的人就從車廂內飛了出去。

狂驢過山丘，不帶一刻停頓，騰飛時如魚躍龍門，落地時如山洪宣泄。

可憐被甩出車廂的少年只覺自己就像汪洋中的一葉扁舟，身難自主。

“老常，救命啊！臉著地，會毀容的啊！”

身形位于空中的少年，驚慌地看著那一地蒼翠欲滴的青草在自己瞳孔中越發越大，急聲呼救。

驢上老者淡然向右揮鞭，那長鞭如襲人毒蛇，陡然伸直。

老者手腕再一動，藤鞭在空中順勢打了卷，便纏住了少年墜落的身形，卻不見他收回。

少年像是孩子手中被棉線栓住了大腿的蚱蜢，被藤鞭卷著在空中晃蕩著。

“老常，不好玩，快把我收回去。”少年腹中被晃得翻江倒海，想吐卻又感覺胸口被長鞭勒得慌，怎么也吐不出來，只得向驢上老者出聲哀求。

“挺好玩的。”被少年稱為老常的老者，斜瞄了少年一眼，語氣頗為戲謔。

“真不好玩，求你了常大俠。”少年見老常沒有要收回自己的意思，口氣立馬軟了幾分。

“李家怎么生出你這么一個整天把‘求’字掛在嘴邊的廢物。”老常見到少年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呼吸也開始緊促，一收手中長鞭，那少年就被卷著落在了他身邊。

少年正是李家三郎李順。

“呼。”人落在驢車之上，對老常戲弄自己的行為做不得什么的李順長吐了口氣，惡狠狠地瞪了老常一眼，雙手輕撫著胸口，想要把胸中於結的惡氣都趕出去。

這老常，李順也不知道是誰派來的，只知道前日他剛溜出南唐王宮龍象城，這位自稱老常的老者便已候在了宮門邊把他給截住了，像是早收到了指令。

他要離開南唐是極為隱秘之事，知曉的人不過是自家兄弟三人，還有那已經入土的老頭子。沒有人曾和他提起過有人會在宮門邊接應他，卻沒想到才剛偷偷摸摸溜出王宮，就殺出個口口聲聲說在宮門外等了他三個時辰的老常，李順雖然心中生疑，但還是上了老常的驢車。

一路來李順曾不止一次問起老常的身份，卻屢屢被老常回應以沉默，讓他覺得自己有點自找沒趣，頗沒面子。

更讓他憤慨的是，明顯是個保鏢的老常，居然以玩弄他這個南唐王子為樂，常用各種辦法讓他出糗，這著實超出了李順的忍受限度。

所以，兩日來，老常玩弄他，他挖苦老常，兩人誰也看不慣誰，天天以白眼相對。再加上那蠢驢的一對白眼，三對白眼入大周，瞪誰誰玩完，讓李順想想都覺得樂。

若是換做別人，李順早就拍拍屁股自己上路了。但不知道為什么，他總覺得這個老常非同尋常，自己若是跟著他，雖然受點小苦，但肯定不會吃大苦。

李家三郎手無縛雞之力啊，又長得白白嫩嫩的，路上要是遇到馬賊流寇什么的連還手之力都沒，要是被搶去做了壓寨夫人咋辦啊。

南唐的漢子個個生得比大家閨秀還水靈，又頗興男風，李順雖然禁忌龍陽，卻怕那些心狠手辣的馬賊們好這口。

有時常會露出深不可測一手的老常在旁，李順覺得此去大周，要安心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