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落秋山回到王府閨房之中,李非魚心緒繁雜,久久難以平靜。
想起剛才驢車上老者對自己說的話,再看這處處散發著貴氣,卻稀缺人情味,讓人活得拘束而毫無生趣的隴西王府,李非魚忍不住長嘆了一聲,神色黯然得如同那室外陽光投在房內事物上映出的斑駁倒影一般。
生在這隴西王府之中,就好比籠中之鳥,衣食住行都受人約束,就連前程也被人早早地安排好,李非魚心有不甘。
只是不甘又如何,在這隴西王府中,雖是長女,卻因為母親不過是隴西王的小妾,而她又是女兒身,縱使深受家中奴仆們的擁戴,可不被自己的父親和族老們看好,一切都是無用。
這王侯家中,一切以地位論尊卑。
她在家族中的地位就連那些對她畢恭畢敬的奴仆們都看得出來,她這李氏長女不過是一株隨時都會移植到別人家中的院中牡丹罷了。
誰不夸牡丹香艷,誰不夸牡丹芬芳,可再美再香又如何?
族中大事可有她參與的份?她可曾踏進那族老們議事的李氏祠堂半步?那幫族老又可曾因為她的才氣而高看她兩眼?
都沒有。
雖然她冠著李氏之姓,但族中那些手握著權利的人,有誰不是將她當成是一盆隨時都可以潑出去的水?
這盆水的價值,無非就是為鞏固李氏在大周的地位,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家族,來一場你好我好的政治聯姻而已。
她早就看透這王侯家的冷暖,也知曉這便是自己的宿命。
想到自己明日便要動身前往帝都豐京,再過不久便要嫁入那和豐京一衣帶水的范陽盧家,李非魚的心中更不是滋味。
范陽盧氏身為當今大周第二士族門閥,自從十五年前出了個賢良淑德深得君寵的皇后,在朝中頗為得勢,可謂是遍地開花,隱隱有超越清河崔氏成為第一門閥之象。
她那高瞻遠矚的父親,早在四年前她十歲之時,就和范陽盧氏定下了一門娃娃親,而那要和她結為連理之人便是盧氏直系的少主盧和裕。
盧和裕之名,她早有耳聞,脾性頑劣不亞于自家那個冷酷殘暴的弟弟,不喜詩書,生性風流,素愛沾花惹草,常常為了那些紅樓野花和人爭得頭破血流。
便是隔了數千里路,她也常能耳聞盧和裕的荒唐事跡。要她嫁給這樣不學無術的登徒浪子,她每每夢中落淚,可不就是因為心中委屈?
只不過委屈徒增傷悲,于事無補。
宿命如此,除了嘆息一聲,又該如何?
唉。長嘆了一口氣,李非魚抹了抹眼角酸淚,望了院中翠竹紅榴一眼,臉上笑容凄若寒秋。
沉默片刻,不愿再沉浸在那些自怨自艾中的李非魚脫下身上狩獵用的勁裝,換上大周富貴家女子常穿的綺羅紗裙。
紗裙紅粉輕柔,襯得她胸前兩抹高聳的雪白愈發誘人,仿若咬一口便能散出濃郁香味流出清甜蜜汁來的仙桃。
望著著銅鏡中自己傲人的身姿,李非魚不禁想起了剛才驢車上的那位少年。
毫不掩飾的眼神和赤裸裸的言詞調戲,這世間權貴子弟果然多是好色之徒。
不過,比起其他權貴子弟來,那閑散的氣度,不羈的笑容,的確是盡顯真正王族之家的闊氣。
這樣的人,總比自家那整天陰沉著臉,像是要吃人一般的弟弟要好得多。
“哼,登徒浪子!”
轉念一想起他對自己名字的評論,李非魚耳根一紅,口中暗罵一聲,心中對他所有的好印象都揉得粉碎,恨不得將他扔到地上踩上幾腳。
再想到他身邊那位修為高深莫測的老人,還有那匹跑起來連照夜玉獅子都追之不上的毛驢,李非魚心中既驚嘆真正的王族果然不是自家這種和門閥無異的王族可比的,也有些疑惑。
南唐王子入大周,還有估摸著應是半步佛的老者護送,這是為了哪般?
難道是來大周游歷?
斷然不是。李非魚搖了搖頭,否定了這個想法。
南唐國主這才駕崩幾日,尸骨都還未寒,南唐王子會在這個時候出外游歷?
決然是不可能的,素聞南唐李家子弟個個都是重情至孝之人,豈會做出這般滑天下之大稽的不孝舉動。
莫非是要去豐京做質子?
那傳聞中才高八斗的前任南唐質子李驥回了南唐做了君主,南唐質子之位空缺已久,想來便是如此了。
做質子啊,原來是和自己一樣逃不脫宿命的可憐、可悲、可嘆之人。
李非魚悵然一笑,心中不禁有種同病相憐的感覺。
那又是哪位王子要去做質子?
做了國君的李驥顯然是不可能,就連父親都稱道的虎將李弗也是斷然不可能,那剩下的唯有據說是南唐第一紈绔的李家三郎李順了。
原來是那個享譽內外的紈绔,李非魚譏笑一聲,心中對李順的印象瞬間落到了谷底。
隴西和南唐接壤,南唐王族的逸事常被從南唐過來的商人們傳到天水城。
李順之名在天水城不比他那兩位才華橫溢的兄長來得差,說不定還更盛一些。無非是大多數人都見不得別人好,只喜歡聽別人的不好。
能聽一聽外邦王子的糗事,就好像自己把那外邦王族踩到了腳底一般,讓人在大笑之余,也心覺痛快。
李順的名聲,就是在眾人這樣的心理中傳揚了開來。
李非魚不喜歡在沉悶的王府中呆著,常在市集上行走,也聽聞了眾多李順的事跡。
和人們口中傳言的李順之頑劣不堪比起來,她那位素未謀面的未婚夫都顯得有些可愛了。
真正的王族紈绔,敗起家來,也是天下一等一的。
一想到這般紈绔,終是落得要做質子的下場,李非魚對李順的同情蕩然無存,隱隱還有些暢快。
“大小姐,不好了!”
就在李非魚沉思之際,一個匆忙中帶著恐慌的呼喊聲從庭院中傳來。
李非魚趕往打開房門,見到自己弟弟的貼身丫鬟彩衣急急忙忙地向自己跑來,連忙問道:“出了什么事?”
“少爺”,彩衣跑至李非魚跟前,彎腰喘著粗氣,斷斷續續地說道:“他,他帶了一對軍馬和自家的兩位供奉出門去了,據說是要去尋仇。大小姐你快阻止少爺,要不然不知道又有多少人要人頭落地了。”
“什么!”李非魚駭然驚呼一聲,提起快要及地的紗裙,向大門飛奔而去
她不僅擔心天水城有無辜之人要被牽連,更擔心自己那個弟弟會人頭不保。
身為修士,她可是知道在那老者面前,自家兩位供奉加起來也不是一招之敵。就算帶了數百軍馬去圍剿,即使耗死了那位老者,怕是他自己也要喪命。
本以為他已經聽了何足道和自己的勸放棄報仇,沒想到還是不知死活地跑去尋仇了。
如今父親不在家,若是自己這弟弟死了,她這個做長姐的必然難逃其咎,怕是不知道要面臨著怎樣的懲罰。
得不到尊敬不說,卻每次都要為他收拾爛攤子,李非魚心中有恨,卻又無處發泄,只能將腳下的步伐跑得更快些。
王府外一神色惶恐的啞巴老仆早已備好了一匹駿馬,看到李非魚從大門內沖出,咿呀咿呀地對她比劃了一番。
“多謝吳管家。”李非魚會意,匆忙對他道了聲謝,一蹬馬鞍,飛縱上馬,揚鞭策馬疾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