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朱雀大道一路向東,再過橫跨秦淮河上的朱雀大橋,便到了豐京東城。
豐京東城富庶人家居多,自然吃喝玩樂之地也比平民集聚的西城更多些,天下聞名的天策府和經綸院也在東城中。
老常帶路,定是有所目的,對豐京人生地不熟的李順也不愿多問,反正問了也不知是何地。
驢車過了朱雀大橋后,便轉了方向北上,駛出沒多少路便在一家酒家前停了下來。
酒家名為望江閣,僅僅兩層的高度斷然是看不到豐京城外大氣磅礴的云渡江,只能看看前方水波不興的秦淮河。
名字嘛,終究只是形式,沒人會在意這望江閣是不是真能望江。
還不到開飯的時間,不過望江閣內一眼望去,已然是座無虛席,唯有二樓臨街那風光絕佳的一桌空著,想來應是被人預定了去,比之同一條街上的其它店面熱鬧得不止是一兩分。
人多當然是因為店好,想來這望江閣有它的獨到之處,才能吸引到這么多的客人。
一路來老常盡挑些人氣低迷的小店,眼見著老常將驢車停在門庭若市的望江閣前,倒是讓李順覺得有些奇怪,問道:“老常,咱是準備去這望江閣吃飯么?”
“嗯。”老常點點頭,下了驢車,將韁繩往路旁的柳樹上一系,對車上呆愣著李順說道:“還愣著做什么,下車,吃飯。”
“好嘞。”李順趕忙跳下驢車,看了那抬頭嚼著垂柳葉子的毛驢一眼,跟上已然向望江閣走去的老常,有些擔憂地問道:“這驢就放在這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不怕被那城中巡邏給順手牽驢了么?”
“不會”,老常頭也不回地說道:“我的驢誰也動不得。”
也是,老常既是大周的殿下,更有一身超然修為,就算有人不長眼,出問題的也只會是那不長眼的人。
心中想著,李順發現老常腳下的步子今天反常得快,都快要讓他有些跟不上了。
看來,是有故事的人,回到了有故事的地方。
聰慧如李順,一眼就看出現在的老常有些問題,也隱隱覺得身份不簡單的老常選這望江閣必然有原因。
“兩位客官,現在店中客人已滿了,您要不先到堂中長凳上休息休息?”老常走到店中,一個小二眼見著老常入店,趕忙出來熱情相迎。
老常穿得樸素,這望江閣一看就檔次不低。
在檔次不低的地方看到穿著平凡的客人還能如此熱情,的確是有自己的待客之道。
如此熱情,當然得回報以善意,老常微微一笑,說道:“我上二樓。”
小二面露難色地跟在老常身側,焦急地說道:“可二樓沒有空座,也無處可休息啊。”
老常一步踏上墻側樓梯,說道:“有座。”
小二自然是知道老常說的是哪桌,連忙說道:“老人家是外地來的吧,您不知道,那座可坐不得。”
老常也不停步,淡然說道:“別人坐不的,我坐得。”
那小二聞言一愕,剛想說些什么,卻聽到自家掌柜顫抖不已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坐得,的確是坐得,沒有人比爺更坐得了。爺終于回來了,小人給你請安了。”
回頭看去,那小二驚訝地發現自家那個不茍言笑的掌柜,不知道何時從大廳后的內室中走了出來,一雙直直盯著身邊老者的老眼中滿是閃爍淚光,拄著拐杖的佝僂身軀比那風中的柳樹顫抖得還要厲害。
作為店中的小二,必然是知道那個基本上永遠的空著的位置的來歷。聽得自家掌柜說眼前這位其貌不揚的老人坐得,小二當然意識到了此刻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誰,驚駭得一腳踩空,差點要滾下樓梯去。
“嗯,回來了。”好在那對著自家掌握頜首微笑的老者出手抓了他一把,才讓他堪堪穩住了身形。
“多謝爺。”知道了老常身份的小二,雙唇顫抖得像是被凍著了一般,整個人都軟綿綿的,就要跪下身去。
老常卻是不想讓他下跪,右手握住他的肩膀,說道:“禮就免了,多準備些好菜,速速上來。”
“是,是。”小二頭點得像小雞啄米一般,連聲應答。
“去吧。”老常一松右手,對著樓梯下的店掌柜,說道:“老劉,上來陪我喝一盅。照例,云想容。”
“是。”那見到老常激動得淚流滿面的店掌柜,聽到老常的話,拄著拐杖一邊抹淚,一邊慢步向前。
李順看他走得艱難,連忙下了樓梯,攙扶著他一同上樓。
……
“二十年過去了,這秦淮河還是那般清澈,這云想容還是那般清甜,可人卻已經老了。”
“爺不老,老劉我在爺這個年紀得時候,已經彎成這副老樹德性了。爺啊,還是當年那個一杯酒只有半杯入肚的爺,神氣得很。”
“哈哈哈,不復當年咯。現在無人陪我暢歡,這酒只怕是一滴都不會再漏了。當真是老了,當年喊你一口一個老劉的我,如今已經有人沒大沒小的一口一個叫我老常了。”
“這位小爺是爺那兩位朋友的兒子?”
“是。”
“是帶走了崔姑娘的那位?”
“是。”
“長得真是好看,有三分崔姑娘的神韻。比起來從前那常來我這坐的那位,更像他娘。”
“的確是像。我這一路來,看著他就想起她,一顆佛心碎了一路啊。”
“唉,爺還是那般癡情……聽說,爺那位老朋友前不久也走了。”
“走了,都走了,只剩下我了。所以,我回來了。”
“二十年不過好像就是昨天。老劉我每天都要這位置上靜坐個把時辰,仿佛還能聽到爺的放肆大笑,崔姑娘的醉人清音,和李公子的指點江山。唉,沒有想到,我這把老骨頭還沒走,就都走了,這天殺的老天喲。”
“是人總會走的一天的。這時光啊,不會挽留誰,也不會為誰停留。總有一天,老劉你也會走的,我也要走的,臭小子你也逃不掉。不過是早點走,晚點走罷了。”
“會走的,我最近吶天天晚上做夢都能見到那閻羅王在催我。可我不再見爺一面,舍不得走啊。”
“如今見著了,也別急著走。我看你氣色還算不錯,最近應是過得挺妥當。”
“承蒙爺抬愛,若是沒有爺,我老劉也不會有這么一分家業。”
“能看到故人好,便好。”
“爺離開后,先帝也總是會來這邊坐,一坐就是一天,誰也勸不走。”
“唉,我對不起他,愧為姬姓。只可惜,若是能重來,興許我還是會走的。”
“走和留都是爺的選擇,爺做什么,老劉我都支持爺。說起來,圣上他偶爾也會來我這坐坐。當年爺常帶他一起來,他看你時崇拜的眼神喲,每次都讓我以為是哪個中意上了爺的姑娘。看樣子,他似乎對爺也很是想念。”
“回來了,便會去見見他。高瞻不容易,苦了他了。”
“那就好,圣上一定會和老劉一樣欣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