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上了君望山頂，李順落在了陳池畔。

山頂的池名陳池，亭名老亭，舍名舊舍，無一不是透露出一股滄桑和懷舊的氣息。

照三師兄的話說，酒是陳的香，相好是老的好，人是舊的情深，這名字里藏著許多門道，需要慢慢體會。

李順雖不及幾位師兄姐經歷多，但也有些故事，多少能夠領會一二。

五師姐宇文馥每日的功課就是在陳池畔垂釣，今日也不例外，一雙白皙不著鞋履的玉足浸浴在澄澈的水中，周圍盤旋著幾只錦鯉，看上去別有風情。

“李順。”宇文馥見著李順，手中竹竿一起，釣上了一頭掙扎亂蹦的錦鯉。

“師姐這釣魚的技術不賴啊。”宇文馥不像其他師兄一樣稱他為師弟，喜歡直呼其名，但李順可不敢直呼她的名字。

宇文馥將魚鉤從錦鯉的薄唇上取下，將錦鯉重新放回了池中，說道：“我在這陳池釣魚的時候，也不知道你有沒有從娘胎里出來呢，技術好是自然。”

李順笑著說道：“這一池魚兒可真痛苦，被師姐你翻來覆去的釣上來放回去，真是一點都不記著上鉤的疼。”

宇文馥拋鉤入池，說道：“這便是魚兒，記不住誰的好，也記不住誰的壞。二師姐在瓊樓，你去找她去吧。”

“好，那師姐我先走了。”對著宇文馥行了個禮，李順走向瓊樓。

“不用了。”才剛走出一步，李順就見著從瓊樓中飛下一人，綠裙長發，飄逸如明王寺壁畫中的飛天。

見著來人落在自己眼前，李順知道這定然便是二師姐江山如，連忙躬身作揖，說道：“見過二師姐。”

“昨日為何不來找我？”江山如落地便是開門見山，語氣中帶著些指責。

李順剛要說些理由，但又想著什么解釋也是沒有什么用，躬身低頭，說道：“昨日沒能去找二師姐，是我的錯，還請二師姐不要見怪。”

聽到李順認錯，江山如倒是有些意外，也不好意思再追究，說道：“知道錯了就好，你可要知道你是新一任的瓊樓替天行，代表著經綸院學生的至高身份。不惑境的替天行，那可是破天荒，七宗從來未曾出過的。你即日要動身前往羅浮，一路定然是險阻多多，多學一技在身，就多一分活命的機會。你不來找我，就是純粹急著去送死。我且問你，你可有什么自己的殺招？”

江山如說的好像不去找她，此去羅浮山就是有去無還，李順乍一聽覺得她有些危言聳聽，但細細一想，師姐說的還真不差。

公子器的大風歌和大師兄的浩然正氣，那都是逼不得已才能動用的，一次用了就再沒有了。吳不律的圍字符和老劉的趕蟬，也不過是輔助的手段。宇文馥的逆鱗太短，像他這般修為低微的人用短兵行走江湖，怕是還沒將逆鱗架到別人的脖子上，就已經先被人削去了項上首級。

此去羅浮山，中途還受夫子所托要滅三門，就算學會了圍字符和趕蟬，面對一門的力量，難道要用圍字符定住全門派的人，然后再用逆鱗一個個斬殺？

李順不覺得自己悟了圍字符能夠像吳不律那般從天地中割出一塊方圓來，怕是束縛個人說不定也有些艱難，更別說一門派的人了。

趕蟬也就來去八步，逃得了一命，也不見得能逃掉一門派人的追殺。

如此想著，李順倒有些覺得這次前往羅浮，就像當日悲壯出龍象城一樣，有種一門心思去尋死的感覺。

“師姐教訓的是，師弟的確是輕率了，懇請師姐授予殺招。”越想越膽寒，也越覺得自己的能力太過低微，李順的心也有些慌了。

江山如從袖中取出一副畫卷，展開，向李順問道：“你可看的出這是什么？”

畫卷半臂長，一掌寬，中間繪了一個像山字，卻更具山形的圖案。

李順端詳了一會，答道：“山。”

“是”，江山如收起畫卷，遞給李順說道：“此符名抱山，可借群山之威，鎮壓敵人，對于不惑境的你而言，算是相符中能學的最大殺招，師弟帶著沿途領悟。”

又是個沿途領悟，求道果然不是一蹴而就，李順有些無奈地接過畫卷，謝道：“多謝師姐。”

“天下又稱為河山，這河和山，便是五行中的水和土，河為水之力量凝聚，山為土之力量匯合，都是正氣濃郁之地，可借無窮浩瀚大意。成就山之巍峨泰然之力的抱山符更可讓人粉身碎骨。”

江山如又從袖中取出一支毫錐，和吳不律一樣，以天地為幕，以正氣為墨，肆意揮灑。

筆端正氣洶涌，一筆繪就抱山符。

“山來！”

抱山符成，江山如凌空往陳池中一點。

李順只覺周遭正氣瞬間被抽空，炎炎夏日之下，竟是讓他感受到了徹骨的寒冷。

一座看不見摸不著卻能感受到其中磅礴大意的巍峨雄山，于江山如筆尖鎮壓向陳池。

在陳池邊垂釣的宇文馥連忙收桿，飛快地向后幾個起縱，退避得老遠。

抱山符以填海之勢落于陳池之中，發出一聲震天巨響，激起向四面八方激射的萬千巨浪。

站在池邊不遠處的李順，被一撲面而至的巨浪襲中，只覺胸口像是被巨石砸中了一般，沉悶至極，疼痛難當，身形更是被浪拍出了老遠，摔于數十米外的地上。

渾身濕透而狼狽不堪地從地上爬起，李順心中駭然。

僅是激起浪的沖力便有如此威勢，那要是正面為抱山符所鎮壓，怕是要直接化成齏粉。

巨浪良久才平，陳池澄澈的湖水化為血池，波浪起伏，漣漪萬千，卻是不見有一條魚能夠翻白漂浮出水面，看上去有如人間地獄。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李順捂鼻遠觀，望向江山如的眼神有些畏懼。

這位二師姐不僅一板一眼，這心腸也是夠狠，這一池的魚，成千上萬，竟是一招連尸骨都不剩下，不知道殺起人來是不是也這般干凈利落不眨眼。

宇文馥捂鼻皺眉，走到陳池邊，望著那一池血水，語氣不滿地說道：“師姐，你怎么拿陳池試招，這讓我以后怎么釣魚？”

江山如收筆于袖，淡然說道：“這一池魚被你玩弄了十五年，太過可憐，我只是幫它們解脫痛苦。要想再釣魚，就自己養吧，反正這一池魚當年也是我放養的。”

周圍的正氣緩緩恢復，溫度也慢慢回溫，不知道是被凍得還是被嚇得直打哆嗦的李順，心中難以平靜。

一筆耗去了一山正氣，這抱山符威不可擋，的確是大殺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