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醫生們傳來話,小蘇陌呼吸次數明顯轉少,恐有性命之虞。魯公一聽,愈發著急。宇文公子雖沒像魯公那般走來走去,卻連茶盞都沒碰。有黑衣人前來時,宇文才會離座,與人去一旁低聲說些什么。
為了讓蘇陌“正名”,今天這個??艿匿亯|代價實在太大。如今,港口已經人人知道秦蘇陌,秦蘇陌亮明身份那日必是萬民擁戴。不管那暗處的敵人要出什么招,都比不上民心所向。誰料千算萬算,居然沒算到蘇陌會為刺客所傷。而他們這次已經利箭離弦,再無更換“郡主”的余地。萬一蘇陌挺不過這關,那么“郡主”就真正死了。
“這一關,怕是難過?!崩系拦玫?。魯公身軀一震,這句話說進了他心里。老道姑潸然淚下,連連搖頭,難道老天就這么狠心,連王爺最后一點血脈都不放過?
鎮南王身份過于顯貴,自然被安排在另一院子里。他揮舞著纏著繃帶的手,與鐵衛們說些什么。不時有鐵衛離開院子,又不時有人進來。
后院內:
“娘!”王韻致淚落如雨。
大夫人憐愛地摩挲著五郎的頭臉。輕聲道:“我可憐的孩子,娘知道了。”轉身出去。進來時,手中拿了一個小巧木盒。
大夫人打開藥盒,里面躺著一個青花瓷瓶,瓶口封著蜜蠟?!斑@是你爺爺配的藥,據說是按照靈藥師當年給太宗爺的方子配的。藥材極其難得,花了四十余年,費了無數心血人力,統共才煉成了三粒。一粒先皇御駕親征那年已用,另外兩粒就在這瓶子里。若是這藥都救不活蘇陌,這世上再無醫藥可治?!?/p>
王韻致聽娘親說這藥的來歷,知道這藥珍貴非比尋常。磕了個頭。
“你爹是不愿我出面的,現在局勢未明,他自然有他的顧慮。待會我拖住他,你帶著藥丸去外事館前廳。此藥丸需用黃酒化開送服——怕就怕,蘇陌此刻已經無法吞咽?!贝蠓蛉说?,“你去吧。莫讓太多人看見?!?/p>
王韻致砰砰磕了兩個頭。抹了淚,拿了藥瓶,從小路抄往外事前廳。此時,天邊金烏墜海,天地都籠在陰沉的暮色中,海聲嗚咽,鳥做悲聲。王韻致邊走,心中越發迷惘:為何總是記掛他?我這又算是什么?我到底是在做什么?
雖心有千結,腳步卻一刻不停地往前。
王府仆從正忙著點燈,也有仆從捧著食盤急急忙忙趕往各處貴客落腳之處。沒人注意王韻致偷偷去了前廳。
外事館前廳早已掌燈。幾位大丫鬟進進出出,手中端著熱水盆,盆里是紗布和血水。一名鐵衛跟門神似的站在門內。
王韻致跟鐵衛說了自己身份,那鐵衛并不讓王韻致進去。好在王韻致平時在外事廳走動得多,那些西洋醫生都認得他,于是出來為他求情,鐵衛才肯讓王韻致進去。
“煩姐姐去取一瓶黃酒?!蓖蹴嵵鲁阏f。
再看小蘇陌,小臉上的血水已經擦拭干凈,慘白清秀的小臉因為疼痛而皺著眉頭。胸口衣物已經剪開,此時紗布已經纏上,仍露出一抹羊脂般的稚嫩肌膚。看到那抹白嫩,王韻致心口沒來由地跳動一下?!霸撍懒?,為何我看見這些美人兒姐姐倒是風平浪靜?”王韻致心中難受,“罷了罷了,秦蘇陌,過了這遭,再不見你?!蓖蹴嵵掳蛋蛋l誓。
不相思,卻惹相思。
說是病,豈知心病無醫。
黃酒已來,王韻致將瓷器封瓶打開。倒出一粒藥丸。剛要溶進酒中,卻見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藥丸奪了過去。王韻致吃驚,這才發現原來房中還有一名帶帽少年。那少年將藥丸往嘴中一送,咬了一半下去。
“喂!”王韻致吃驚。
鬼琰確定無毒后再將那一半溶進酒中。王韻致心中暗罵:毒不死你。但半顆顯然藥效不夠,不得已王韻致將剩余的一顆也倒了出來,自己當著鬼琰嚼了一半,也將另一半溶入酒中。
只可惜這曠世難得的奇藥,一時間便被鬼琰吞食半顆,王韻致吞食半顆,一顆溶于酒中。倒是用了個一干二凈。
王韻致和好藥,幾個西洋醫生幫忙撬開蘇陌的唇舌,并將蘇陌輕輕扶起。王韻致用小勺將湯藥送入。送入一勺,西洋醫生便馬上將蘇陌嘴唇合上,以方便蘇陌下咽。豈料那藥汁卻從嘴角溢了出來——已經不能下咽了。
一瞬間,王韻致只覺世界空空蕩蕩。
蘇陌,蘇陌,你醒不來了么?
蘇陌不說話,長長的眼睫毛一動不動,似乎已經睡著。
西洋醫生翻開蘇陌的眼瞼,均是面面相覷。一個穿綠衣的丫鬟一下哭出了聲。一位黃衣的女孩轉身出去了,她應該是去通報宇文等人。
“我來?!惫礴?。伸手將蘇陌抱起,用手搬開蘇陌嘴唇,“倒!”鬼琰道。王韻致馬上將一勺湯藥灌入蘇陌口中。然后鬼琰凝氣于指,指尖點喉。只見一小團東西在鬼琰手指內勁的壓迫下從喉嚨往下走。他這是用劍的法子。以指當劍,生生地壓著那湯藥往里走。
慢慢地,慢慢地。湯汁一寸寸地挪著。
屋內人的心懸到了嗓子眼。
咕隆一聲,湯藥逼入胃中。西洋醫生們再次口呆,中華大地,果然有著各種奇事。
“再來!”鬼琰道。王韻致連忙配合。
卻不知這鬼琰雖然功夫上乘,內力其實是最弱的。因為這內力增長靠得不單是天賦,更需要時日。鬼琰畢竟年少,再如何天賦異稟,年齡的局限擺在那。而鬼琰并非華山等派弟子,平時并不蓄意注意內力的積累和運用,更不擅使劍。相反,講究的是招式和速殺。鬼琰今日用內勁逼蘇陌喝水,早已經遠遠超出了他內力所及。
不幾口,鬼琰頭上已經冒出汗珠。
“鬼琰退下?!庇钗墓雍玩偰贤踹@兩位已經趕到。
鬼琰退入陰影。宇文公子和鎮南王相視一眼,兩人極為默契地一起坐到蘇陌左右,鎮南王在蘇陌身前,宇文公子在后。
兩人同時盤腿,運功。
幾乎在同時,兩股強大的真氣涌出。雖然看不見,但是軟綿綿的蘇陌愣是被這無形的力量逼得“坐直”了身子。西洋醫生們下巴都快掉到地上。這是巫術嗎?還是魔法?
鎮南王、宇文公子同時做了幾個招式,將蘇陌漸漸閉死的經脈打開??此麄z的動作,若不是知道這倆人是今天才第一次真正見面,定會以為他們是一個娘胎里出來的雙生兄弟,或是鏡子里的兩個影子。
“水香?!庇钗墓虞p道。水香自然會意,端過了王韻致手中藥碗。從蘇陌嘴中灌下,此時蘇陌已是“坐立”,灌藥劑量自然大上許多。藥一入口,鎮南王和宇文公子便開始一齊運功逼迫蘇陌幾近凝滯的氣血流動起來。如果不是這樣,僅僅灌下湯藥也是無濟于事。
“這輩子,功夫到了這個境界,也就心滿意足了。”外面有個聲音,原來是一位倒吊在梁上,偷偷潛入打探消息的江湖“俠士”。說是江湖人,就不要以為這幫子人真能在外面安安心心地等著,什么都不做。
一個東西從窗戶擲入,鐵衛閃電般翻身揚手接住。低頭一看,一個重重地瓶子,上書三字“大力丸”。鐵衛頓時哭笑不得,他這輩子接過飛刀、接過暗箭,還真沒接過大力丸!想到這好歹是江湖混混們的一點心意,鐵衛也不再說什么。安安靜靜地將大力丸收了,護守著兩位公子運功。
蘇陌,蘇陌,王韻致心中暗念。
此時,蘇陌已死的消息正在院內擴散。而兩隊人馬正在趕來,一隊是御史米大人,另一隊正是曹風,他身后的轎子里坐的正是另一位假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