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河斜掛,芭蕉弄影,風拂竹欄。
“原來一個人躲在這喝酒啊?真不夠意思。”宇文公子不客氣地從鎮南王手中奪過酒壺,仰頭喝了兩口,“好酒!就是有些人心里太酸!”
“不要打趣我。”鎮南王去奪酒壺,宇文公子身影輕移,鎮南王奪了個空。宇文揚揚酒壺,鎮南王來氣,索性不再奪,偏過身另開了一瓶,仰頭猛灌。
宇文公子與他并肩坐下,道:“寧可在這喝酒也不肯去陪陪小蘇陌?小丫頭明白什么是進宮后哭得昏天暗地。”
“關我什么事?”鎮南王道,又咕隆了幾口酒。
宇文公子道:“就是,關你什么事?一個這么大點的孩子,本來記性就不好,沒準過兩年,她就把你忘得一干二凈。偏生你還記得,也只有你在心痛。啊哈,關你什么事。”
鎮南王摔了酒瓶,指著竹軒外的夜空醉醺醺地道:“宇文!你給我死那邊去!”
宇文一笑,動都不動,抿了一口酒道:“好酒!”
鎮南王火大,出手將宇文公子手中的酒壺搶過,繼續猛灌。灌不了兩口,又將酒壺摔在臺階上,吼道:“蘇陌才九歲啊!他這是要干嘛?為什么?”
宇文公子嘆了口氣道:“因為他不相信你。”
鎮南王一個激靈。
宇文公子自己開了一壺酒,喝了一口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不愿意承認,但是,他不信任你——你征戰沙場多年,比他更得人心。秦地強大,蘇陌與你親近,若是再將蘇陌許配與你,你就是如虎添翼,取而代之不是難事。”
“我不會!他,是我哥!是我哥!”鎮南王醉醺醺地指著夜空竭斯底里。
“是嗎?你自己認為的吧。”宇文冷冷道。
鎮南王怒極,一拳攻了過來,宇文以扇骨擋住。“醒醒吧。你拿他當哥哥,他可沒把你當弟弟。你能忍下他一刀一刀割你的肉,他可不能忍受你了。再奉勸你一句,現在清醒還來得及,準備準備你自己的手和他拆招吧,免得連帶著一群人死無葬身之地。蘇陌就是一個例子。”
“你要造反嗎?”
“如果是你,我樂意奉陪!”宇文公子道。他笑,卻很堅定。
鎮南王怔了怔,沉默了半響,兩人相視無言。
“我想我喝多了,聽不清楚。”鎮南王轉背閉眼說。
宇文公子站起身,從袖中掏出一管青笛,晚風習習,宇文白衣飄飄。
“皇兄應該會好好待蘇陌的。”鎮南王說。
宇文公子道:“你皇兄如何對蘇陌,就會如何加倍對你。你可以忍著痛看著,但是話說在前面,蘇陌可沒有保護自己的能力。皇宮大內,我也不能護她周全。若是出了什么事,就是你那愚蠢的忠孝仁義的代價。”
“……他是我哥。”鎮南王說。
這次,宇文不再回話,自顧自迎著晚風吹響青笛。笛聲清涼婉轉,在晚風中游走。他吹的是一曲《將軍祭》。曲中,那個為將軍奉劍的紅顏,最終死于敵手。將軍戰勝而歸,可是最終的勝利卻喚不回女子的笑靨。
“聽明白了嗎?”魯爺爺道。
“蘇陌明白,無論如何,秦地不能封港。秦地的管制只能由我說了算。”蘇陌說。這次,她是真正的懂了。懂了自己的責任,懂了魯公宇文的苦心,懂了那些百姓們的企盼。末了,蘇陌自己加了一句,“魯爺爺,你放心,蘇陌在,太平港就在。”
魯公抱起蘇陌,道:“好孩子。還有一件事,你要記得,那個地方是人吃人的,不要相信任何人,特別是皇帝。”
蘇陌點頭。
“你是秦地的主人,任何事都要為秦地著想,不要輕易犯險不要輕易許諾,好好活下來。”魯爺爺繼續囑咐,由柔聲道“記得要好好吃藥,要什么東西就叫人往家里帶話。”
蘇陌哭了。魯公轉過身去拭淚。
“隨行的物品車馬已經清點好。蘇陌,按律你可以帶進去一名貼身的家生侍婢。我知道你喜歡這些姐姐,我準你選。”宇文公子說。
四人美人姐姐看著蘇陌。
“我要……。”蘇陌突然猶豫了。毫無疑問,她最喜歡的是水香,水香最溫柔,她一笑,蘇陌就覺得整整一天都是甜的。可是她也明白,水香喜歡宇文公子。若是自己選了水香,水香就不能陪著宇文公子了。
都說孩子迷糊,其實小孩的眼睛比大人更清楚。
“我要……。”蘇陌的手指移向菡夢。
“等等!”水香急道,蓮步輕移,款款走到宇文公子面前,下拜道:“水香愿跟隨郡主。”
宇文爽快地道:“好,那就是你。蘇陌,好嗎?”
蘇陌自然點點頭,卻不解地看著水香。她分明看見水香眼中有淚。
“水香,你去收拾下東西,待會和郡主一起走。”宇文道。
“是。”水香起身。快步離開了廳堂。
“我跟水香姐姐一起去!”蘇陌忙道,追了上去。
蘇陌腳步慢,追到后院才追上水香。蘇陌氣踹噓噓地竄到水香面前沒張開手臂攔住水香,道:“不許走!”
水香一路在抹淚,這才看見小蘇陌。“怎,怎么了?”水香明明在哭,看見蘇陌還非要裝出笑臉來。
蘇陌見她滿臉是淚,急道:“水香姐姐,我就知道你說謊!你根本不想跟我走。我這就去告訴宇文公子,我不要你,我要菡夢!你就不用哭了。”言畢轉身就走
水香見蘇陌認了真,連忙抱住她。道:“水香是真的愿意跟你走。”
“可你不是喜歡宇文公子嗎?”蘇陌皺眉道。
水香定定看著小蘇陌,知道瞞不過她。點頭道:“是,姐姐是喜歡宇文公子。非常非常喜歡。”
“那你干嘛跟我走?”蘇陌問,“你可以告訴宇文公子啊。”
水香搖搖頭,抱緊蘇陌道:“傻蘇陌,你不懂。我只是個丫頭,一個可以隨意送人的丫頭。公子對我好,那是我的福分;公子若將我送了別人,那我也不能有怨言。公子看我,與看其它丫環并無區別,橫豎沒了我,他還有好的。可是,若是我跟了你就不同,公子會掛心,會記得我。我甚至還能幫他做點事。水香想到這,竟是高興都來不及。我的好蘇陌,你若是憐惜我,就帶我去,好嗎?”
“娘娘說,真心就可換真心,你都不跟宇文公子說,他怎么知道你在想什么?”蘇陌道。
“我的傻蘇陌……這個世界上,有些話并不那么容易說,也不需要說。”水香含笑,淚卻如珠滾落。
蘇陌伸出小手幫她拭去眼淚,思索了一會道:“那我帶你去好了。”
“姐姐,你要不要喝酒?”
“酒?”
“宇文公子不是說,喝醉了就不會哭了嗎?”
“……那,我以后試試。”
蘇陌走的那天,朝霞如血。鎮南王沒去送蘇陌,但是他的馬在蘇陌看不見的地方跟了很久很久。也是那天,鎮南王接到圣旨,他的皇兄要他前往北疆。鎮南王也走了,他身邊多了一個人,鬼琰。
鬼琰說蘇陌允許他去過自己想過的生活。還說蘇陌要他帶話,要他們記得以后去接她回家,千萬別再把她丟了。
是夜,鎮南王大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