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江以北,天山以南,蔥嶺以東,云夢以西。曰赤縣神州,又曰中土。歷經(jīng)大夏、大商、大周三朝,又歷春秋戰(zhàn)國亂世,而后復歸一統(tǒng),再歷大秦、大楚、大嚴三朝。
如今已是大嚴十五世,當朝天子姓莊、諱日隆,莊日隆繼位時,百姓見有黃龍出沒于江水,故年號曰黃龍。黃龍三年,云夢澤大旱,土地無生莊稼,山林鳥獸稀罕,附近百姓流離失所,或落草為寇,或遷徙出澤。
……
四下里皸裂,不生野草,積滿泥土灰塵的蜿蜒鄉(xiāng)間道路上,一位麻衣少年,年約十二三歲,背著一只比他還高的籮筐,吃力的步行。偶爾被風卷起的塵土,打在少年黝黑的臉上和嘴里,惹得少年連忙呸呸呸的吐出來。
這時候,在少年背后,就會發(fā)出傻乎乎的笑聲。
發(fā)出笑聲的是一位中年漢子,頭發(fā)亂蓬蓬的,臉上和身上都臟兮兮的,漢子的腰間,栓了一條麻繩,麻繩的另一端,就系在少年的腰上。
漢子的取笑,少年毫不在意,仍舊自顧自的向前邁步,巨大的籮筐里也不知道放了些什么,將少年的背壓彎,額頭的汗水流出來又被風吹干。至于繩子一端的漢子,不時的跑向一邊,或者另一邊。
如果不是繩子牽引,早就跑得沒影了。
突然,漢子指著路邊的幾株孤零零的野草,哇哇大叫:“蘇燦,蘇燦,草,草,草。”
少年似乎就叫蘇燦,轉(zhuǎn)過身看了看,幾株再平常不過的野草了,既不是藥草,也不是料草,沒有一點價值:“不過是幾株雜草,走了,阿大,馬上天就要黑了,得盡快趕到村子里,要不然小心遇上野狼。”
阿大就懊惱的嘟噥起來,看上去很失望。
蘇燦顛了顛沉重的籮筐,繼續(xù)拉著阿大一路往前走去。
夕陽掛在天邊,紅艷艷的晚霞,將整個天地都渲染上了一層美麗的光暈。一籮筐一條繩,一大一小兩個人,就在晚霞的照耀下,走在仿佛看不到盡頭的土路上。當紅日西墜,天漸漸黑沉沉下來時,土路的遠處盡頭,終于出現(xiàn)了一個村落的剪影。
“奇怪了,怎么現(xiàn)在還沒有點燈?”蘇燦自言自語一句,繼續(xù)往前走。
風一吹,蘇燦頓時愣住了,撲鼻的是濃郁的血腥味。
不好的預感升起。
連一路上吵鬧不休的阿大,也皺起了眉頭,畏畏縮縮的躲在蘇燦身后:“蘇燦,蘇燦,又死人了,死人了。”
“我知道。”夕陽最后的光線,打在蘇燦的臉上,一片木然。沉默了片刻,又重新邁起步子,向村子走去。
這是一個很小很小的村莊,圍繞著一口古井,零零星星分布著一二十戶人家。只是,此刻已經(jīng)沒有了一絲生氣,幾十具尸體橫七豎八的躺在村口,有老人有孩子,也有衣衫凌亂不蔽體的少女。
蘇燦認識這個少女,叫阿雅,這個小村落村長的女兒,也是全村人的掌上明珠。
幾天前蘇燦來到這里時,阿雅還是一個熱情開朗的漂亮姑娘,得知蘇燦住進了村里的土地廟,還特意過來幫忙打掃。只是沒想到,早晨還彼此道別過的人,晚上再見,已經(jīng)是陰陽兩隔。
彎下腰,將少女被撕扯開的衣服合攏,蘇燦又從懷里掏出一疊黃色的紙條。
這些紙條,黃色打底,上面用紅色的朱砂畫有各種各樣簡陋,但是又奇怪的符號。從其中抽出一張畫有兩筆對折符號的紙條,再從懷中摸出火折子,蘇燦就打算把紙條燒掉。就在火折子即將點燃的剎那,蘇燦的臉上又顯現(xiàn)出一絲不舍。
最終,還是咬了咬牙,將紙條點燃。
只見紙條見火即燃,從火光中,瞬間沖出幾道微小的白光,四下里綻放。
“無量天尊,水官解厄,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蘇燦嘴中念念有詞,伸手一引,絲絲白光頓時纏繞在他的食指尖,再一指少女的尸體,這些白光又沖進了少女的眉心。
渾渾噩噩、瘋瘋癲癲的阿大,歪著腦袋,好奇的眨了眨眼睛:“蘇燦,蘇燦,她眉頭動了一下。”
原本因為被凌辱,少女死前郁結(jié)的眉頭,此刻竟然舒展開來了。充滿戾氣的嘴角,也變得淡淡的平靜如水。
“嗯。這可是十個銅板的水官解厄符,頂?shù)蒙衔以谠茐魸砂胩斓牟杉耍偎闵瞎すP費,唉,今天算是白忙活了。”蘇燦心疼的點了點頭,倒是對少女尸體的變化,并無任何驚訝之處,“算了,阿大,我們幫著把村民的尸身掩埋了吧。”
阿大立刻搖頭,向一邊跑開,通過腰間系著的繩子,差點把蘇燦都給拉倒了。
“那你站著,我來埋。”蘇燦有些氣結(jié)的說。
阿大又搖搖頭,然后揉著肚子:“蘇燦,蘇燦,我肚子餓了。”
“等我做完事,就做飯。”
蘇燦的話音未落,遠處的山崗上,突然傳來幾聲嗚嗚的狼嚎。
“不好,血腥味引來了狼群!”蘇燦臉色大變,迅速背起籮筐,拉著阿大就往土地廟跑去,“阿大快跑,狼群來了!”
“啊啊啊,狼,狼。”阿大跟著跑,瘋癲的臉上,同樣充滿了驚恐。
云夢澤大旱,水草不生,魚蝦死絕,周邊的山野、鄉(xiāng)村中,不僅僅是逐水草而居的人,為了有限的食物而發(fā)瘋,互相燒殺搶奪。野獸同樣因為餓肚子而發(fā)狂,尤其是發(fā)了狂的狼群,光是想一想,都令人不寒而栗。
兩人沖進了漆黑的土地廟,蘇燦立刻將籮筐放下,一邊把門閂閂上,一邊對阿大說:“阿大,快點,你去把神像推過來抵門,我去推桌子過來!”
阿大直接躲在了土地廟角落,瑟瑟發(fā)抖,根本不聽蘇燦的使喚。沒奈何,蘇燦只好自己推來桌子,又卯足吃奶勁,將土地爺爺?shù)纳裣瘢七^來抵住門。
“還有窗戶!”蘇燦剛想喘氣,又抬頭看到了門兩邊的圓形窗戶。土地廟十分狹小,窗戶距離地面很矮,野狼只要抬起前腳就能夠到!雖說窗戶有松木格擋,但是能不能承受餓瘋了的狼群抓咬,蘇燦不敢保證。
整個土地廟空蕩蕩的,根本沒什么東西能拿來抵住窗戶。
借著窗戶外灑落的初生月光,可見蘇燦臉上的猶豫。想要伸進懷里掏出些什么,又舍不得下手。
“嗷唔!”
狼群的吼聲原來越近,蘇燦臉上的表情也越來越凝重,最終狠下心,從懷中摸出了剛才的那一疊黃色紙條。然后根本不需要看,就從其中抽出了兩張紙條,再快速的貼在兩面窗戶上。
做好這一切,蘇燦長長的松了口氣,靠著阿大在墻角蹲下。
“蘇燦,蘇燦……”阿大顫抖地說。
“噓。”蘇燦示意阿大不要說話,然后摟著阿大,默然不語。
漆黑的土地廟,顫抖的兩個人,星星點點的月光,一聲接一聲的狼吼。在這個夜晚,交織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