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還有別人知道?”肖氏緊緊追問。
孟楚潔慌忙搖頭:“我不曉得,你去問俞媽媽。”
肖氏恨道:“她是你的奶娘,你也不管管她。”
這若換作孟楚涵,定會哭上幾聲,說一句:“她是媽媽,只有她管我的,哪有我管她的”,但孟楚潔向來性子硬,一慣以此事為恥,因而聽得肖氏這般說她,連反駁的話都不好意思講,扯著帕子把頭低下了。
肖氏這會兒心里發慌,也沒空再理她,揮手叫她下去,然后命人去押俞媽媽。
孟楚潔從前院堂屋里出來,才發現身上都是汗,也不知是熱的,還是怕的。她回到房里,與綠柳把方才的情形講了,綠柳高呼慶幸,道:“幸虧三娘子機靈,及時把大太太引到了俞媽媽的事情上去,不然她還不得緊逼著咱們交銀子?”
孟楚潔卻認為,自己拿不出銀子來,才是奇恥大辱,就算肖氏會忘記此事,她自己心里也過不去,于是痛罵綠柳道:“五娘子點菜,是花了錢的,你怎么沒提醒我,害我去出了這樣大一個丑!”
綠柳很是委屈,道:“她哪里是給了菜錢,不過是打賞打得勤,眾人都幫她遮掩著罷了。”
“當真?”孟楚潔半信半疑,當即起身,朝東廂那邊去。
綠柳趕忙跟上,提醒她道:“三娘子,你待會兒講話,須得和緩些,切莫一張嘴,就問五娘子有沒有給菜錢。”
“不這樣問,還能怎樣問?”孟楚潔不甚明白。
瞧她這直性子!綠柳暗嘆一聲,只得湊到她耳邊,詳細地交代了一番。
孟楚潔一條一條記了,點著頭踏上通往東廂的臺階。梅枝在窗邊瞧見,迎出來笑道:“三娘子來得巧,我們屋后的灌木叢里,竟生出幾朵夜來香,五娘子正尋思著給各房送些過去插瓶哩。”
孟楚清的花,真是種得好,竟連灌木叢里都生出夜來香來了。這原本平常的一句話,又讓孟楚潔心里有些不舒服,挑刺兒道:“夜來香才多大點子,怎么插瓶?”
話音剛落,就見孟楚清捧著一只玲瓏剔透的淺口花盆出來,那花盆里,插了滿滿一捧夜來香,遠遠聞著,都是濃香撲鼻。孟楚潔瞧著驚奇,竟連來的目的都忘了,只顧著去瞧那花兒,趕著問道:“我也插過夜來香,卻怎么都不成型,東倒西歪的,五妹這是使了甚么法子,竟教它立著紋絲不動?”
孟楚清神秘一笑,朝她招手,叫她近前來瞧,原來那花盆并不是空的,而是填了滿滿一盆兔兒泥,無數枝夜來香,牢牢插在兔兒泥上,自然是怎么都不會倒了。
如此巧思,孟楚潔又是佩服,又是嫉妒,不知不覺,就拿指甲,去掐那花瓣。綠柳在旁瞧見,忙扯了她一把,她這才回過神來,去問孟楚清:“五妹,聽說你晚上的菜里,有個海鮮?我也想叫她們做來吃,只不知要幾個錢。”
這話里,就暗藏著玄機了,倘若孟楚清真沒給菜錢,那這道問題,她肯定是答不上來的。孟楚潔在袖子里攥著拳,盯著孟楚清的眼睛,竟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
誰知孟楚清微微一笑,竟道:“我哪里去細問這許多,不過是給她們幾兩銀子,用完了再來要。”
孟楚潔一下子就愣住了,心內翻江倒海,這才是真正大戶人家小娘子該有的作派呢,像她過得這般拮據,真真是丟死個人了。她心里酸酸的,嘴上就有些把持不住,道:“五妹到底是前頭太太親生的,盡得了遺產,手中富裕,說起來,我們也算是太太名下的兒女,卻一文錢也沒得著。”
孟楚清聽了此話,不覺得生氣,卻滿腹悵惘,忍不住落下淚來,哭問孟楚潔道:“三姐,逃荒路上,那般艱難,我們姊妹幾個,尚且有幫有助,有商有量,怎么如今日子過好了,反倒生分了,說起話來夾槍帶棒?”
孟楚潔卻冷哼一聲,道:“而今怎能同那時相比!那時哪怕只有一個餅,爹也是均分作三份,一人一塊,但你看看現在,我跟你四姐都落魄至此,唯有你一人快活罷了。說到底,還是爹和前頭太太偏心,遺物都留給了你,我們甚么也摸不著。”
孟楚清還是不明白:“我娘去世也有好幾年,怎么以前沒見你爭這些,突然間又計較起來了?”
孟楚潔臉上一紅,道:“那是我以前蠢,腦子沒想轉!”
孟楚清無言以對,梅枝卻從旁插嘴道:“五娘子莫教三娘子給哄住了,甚么以前蠢,腦子沒想轉,不過就是以前家里的錢還算充裕,盡著各人用罷了;而今賬上虧空,要想吃穿還同過去一樣,就得各憑本事,三娘子本事不如五娘子,心生嫉妒,所以處處來找茬。”
“你,你胡說!”孟楚潔被戳中心思,氣急敗壞,想伸手去打梅枝,又不愿跌了身價,只得不停地與綠柳使眼色。
當著孟楚清的面,綠柳才不敢去打梅枝,但又怕孟楚潔生氣,只得不情不愿地朝前挪了幾步,去揪梅枝的衫子。誰知梅枝卻先她一步跪了下來,自己請罪道:“奴婢該死,未經五娘子允許就插了嘴,還請五娘子責罰。”
孟楚清就不著痕跡地看了綠柳一眼,故意道:“反正而今孟家落魄,都不講究規矩了,不罰也罷。”
梅枝自然明白孟楚清的意思,忙道:“那怎么行,別個是別個,咱們是咱們。”說著,自到窗邊跪著去了。
綠柳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眼巴巴地望著孟楚潔。孟楚潔把她扯回自己身邊,怒視孟楚清:“孟五娘,你不過是仗著自己有幾個臭錢罷了,有甚么了不起!”
孟楚清也是氣著了,懶得再念甚么姊妹情,反唇相譏:“我有錢那是我有本事,我娘是留了遺物給我不假,可也不過是些念想罷了,你瞧這滿屋子的家什,我可有拿去換錢?再說,你姨娘難道沒留遺物給你?不過是你大意,弄丟了罷了。你自己丟了錢,反來妒忌我,好沒道理。”
聽她這樣說,孟楚潔悲從中來,她而今的落魄,可不都是因為銀子被偷了!倘若那幾錠銀子還在,她也能同孟楚清一般,坐擁幾十畝田,想點甚么菜,就點甚么菜,也會有無數的下人奉承著,小意兒獻殷勤,何至于像如今這樣,隨便誰都能來踩一腳。
她想著想著,眼淚就忍不住流了出來,孟楚清還道是自己言語過火,慌忙道歉,可孟楚潔卻道:“你身上還背著嫌疑呢,得意甚么,焉知我那銀子,是不是你偷的。”
孟楚清氣得將手一甩,道:“既然三姐還疑心我,那就趕緊搜集證據去罷,站在我這里耍潑,算甚么本事。”
孟楚潔抹了淚,轉身就走,一面走,一面又罵綠柳:“田都墾好了,我失竊的銀子卻還沒下落,真是沒用。”
綠柳怕挨打,不敢分辨。主仆倆走回西廂,卻見孟楚涵正在廳里坐著,孟楚潔怕被她瞧見自己的狼狽,慌忙拿帕子去遮臉,孟楚涵卻早已將對面的情形瞧了個清楚,走上來安慰她道:“三姐,你怎能同五妹吵架,她是嫡出,而咱們只不過是姨娘生的,比不得的。”
孟楚潔最不平的,就是這件事,一聽之下,眼淚愈發止不住,連忙奔進屋里去了。綠柳跟進去勸:“三娘子,五娘子再不是,也比四娘子好,你看她剛才那煽風點火的勁兒。”
孟楚潔抹著淚,沒作聲,默了會子,突然道:“俞媽媽呢,叫她來,我有話問她。”
綠柳笑道:“她不是到前院去了么,這會子恐怕正在挨大太太的罵罷。”
想到俞媽媽正在受肖氏的責難,孟楚潔的臉上,總算露出一絲笑意,只是這笑意還沒擴散,就聽得外面有人在喚:“四娘子,太太請你們過去呢。”
這么晚了,叫她過去作甚么?難不成同俞媽媽那事兒有關?孟楚潔很有些吃驚,習慣性的,就想上對面去,與孟楚清互通消息,但起了身,才想起來剛剛與她吵了一架,這時候找上門去,不是自討沒臉么。她止步于房門口,萬分后悔,自己這沖動的性子,甚么時候才能改過來?
綠柳瞧出她的心思,便勸她過去給孟楚清道個歉,道:“其實前頭太太過世時,給三娘子也是留了錢的,只不過這些年過去,早花光了而已。”
孟楚潔本來就后悔,聽她這樣說,更是羞惱,轉過頭狠狠瞪了她一眼,回房后悔去了。
對面東廂里,梅枝正在安慰孟楚清:“五娘子莫要氣惱,三娘子就是這個性子,脾氣一上來,就跟脫僵了的馬似的,自己都攔不住,等到她這陣兒過去,不用你說,自己就要開始后悔了。”
孟楚清猶自不忿:“就為她這么個性子,我就活該受氣?再說就算她今日不當著我的面吵出來,其實心里也是這樣想的,是不是?”
梅枝嘆了口氣,燃上蕓香,將香爐移到了窗邊。她安置好香爐,抬頭一看,正瞧見孟楚涵隨著個丫鬟朝前院去,不禁奇道:“這樣晚了,四娘子還去前院作甚么?”
孟楚清湊過去瞧了一瞧,果然如此,她也不清楚情況,便叫梅枝出去,打探一番。但前院卻出人意料地防守嚴密,甚么消息也打聽不到,只在夜深時,從西廂傳來一條消息,說是孟楚潔被大太太禁足半個月,而俞媽媽,則被打了二十大板,拖到后罩房鎖起來了。
梅枝猜到個大概,必是孟楚潔偷偷去向俞媽媽打聽過“孟家禍事”的事情,而大太太因為這件事,生氣了。她雙手合十,直念佛號,幸虧孟楚清當時攔住了她,不然此時被打二十大板的人里頭,就要多上個她了。
孟楚清心里卻很有些不安,大太太越在意泄密的事,就越說明這件禍事是真的。究竟是甚么禍事呢,大人們是不是認為她們這些小娘子,就算知道了也幫不上忙,所以干脆嚴令瞞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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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抽了要寫什么陰謀詭計,不過也算是為后文的種田作鋪墊了,大家湊合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