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的雨季是綿長的，棉花糖般。
秋小桐看著在玻璃窗上劃線的雨珠，想起了在去年冬季的一場雨。
她從來沒有見過如此暴烈的雨，鋪天蓋地而來。那晚她正在加班，走出辦公大樓時，傘被暴風席卷而去。她本能地想去抓住傘柄，然傘越飛越高，越飛越高……在漆黑的天空，她看到了一雙黑色琉璃般的眼睛。
那雙眼睛，像是從億萬光年之外注視著她，一直一直……
自從那晚過后，她立刻辭去了那份工作，直到現在仍沒有找到合適的工作。她不知道中國哪一個地方不會下雨。
她有種預感，她會在雨天里出事。
秋小桐打了個冷戰，將手中的熱咖啡一飲而盡。每每遇到雨天，她就會莫名地全身發冷，一定要為自己沖上一杯又濃有苦的熱咖啡。
滾燙的咖啡滑入喉嚨，澀澀的。她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踏出過門檻，很久很久沒有呼吸過外面的空氣。她拒絕所有人為她介紹的工作，拒絕與所有人接觸交往，甚至生活的所有一切都是通過網絡來完成：買衣服、買零食、買書、買生活用品……只要網上有的，她統統在網上交易完成。
雨天，只不過是個借口。
她需要這種借口把自己合理地關起來。她一早就想把之前那份工作給辭了，這是家日資公司，老板極其苛刻，要求加班不加薪。她已經很努力地工作了，升職的也只是剛來的漂亮小妹妹。有同僚私下傳說曾聽到過人事經理辦公室傳來“非禮勿聽”，然后一哄而笑。
笑笑也就罷，人人心里都有本經。這已經是她畢業后兩年第四份工作了，她真的想咬咬牙忍忍就算了，拿個年終獎也算是安慰。
然天有不測風云，財務通知她，她某年某月某日遲到十五分鐘當曠工半日計，獎金“咔嚓”一半，還調出了當月打卡單扔在她面前。想吵，公司章程下的公司細則上可是有明文規定。想走，本廟還不留你了呢，大把等著當和尚的人。
是的，人人都羨慕在這幢大樓里工作的白領，脖上掛一某著名外資公司的牌，走起路來屁顛屁顛的，可誰有想這白領還真是“白領”！她那晚加班得很晚，晚飯也沒心情吃，下班后整個人恍恍惚惚，走到大樓樓下，才發現，下雨了。
下雨了。
這場雨很大，可天氣預報并沒有預告會有這么一場暴雨。狂風肆虐，卷起地面的枯枝爛葉，帶著沙子，向她撲面而來。她的太陽傘被狂風席卷而去，仿佛有人從她手里硬是搶走。
工作工作不順利，就連老天也與她作對。她不顧一切沖進雨里，伸手抓住傘柄。可傘越飛越高，瞬間埋沒黑色的蒼穹里。
就在那一瞬間，她赫然發現有一雙眼睛，黑色琉璃般眼睛狠狠地瞪著她！
她全身驀然發冷，身體僵持在雨里。許久，當她回過神，漆黑的天空只有白色的雨。她咽了口氣，狂奔至路旁打了一個的士回家。她有些恍惚，胃在隱隱作痛。她暈倒在車里。
電話響聲打斷秋小桐的思緒。是伊婷，她的大學同學，晚上有個聚會，現在是來告訴她時間的。
她向來不喜歡這類聚會，因為，太吵。可今天的雨天，她不想一個人待在家。她，莫名地有點害怕。
離聚會的時間還早，她早早趕到伊婷的公寓，聚會在這里舉行。這層公寓一百平米，在市中心黃金地帶，也只有伊婷租得起。她是大學同學中混得最好的一個，外企老板的總秘。
雨越下越大，白茫茫一片。
一切早已準備妥當，然同學卻一個也沒有來。也許是這雨實在是太大了。秋小桐覺得身體發冷，需要一杯熱咖啡。
雨像無數個幽靈的手拍打著玻璃窗，風在窗的罅隙中發出鬼嚎般的聲音。
電話又響了，是海若，她的男友，也是她的大學同學。明年他們就要結婚。他是來告訴她雨太大，他無法前來，會在公司加班。
秋小桐將泡好的咖啡放下，走到窗前將窗簾拉下，屋內即刻黑近將半，她又準備將另一面窗的窗簾拉下，這時，玻璃窗突然被風“抨”地一下吹開了！
三十八層的高層公寓，在這灰蒙蒙的雨天里宛若孤身懸浮于世界的末日，只能聽得見雨聲，別的，什么也聽不見。
秋小桐抓住玻璃窗，用力往回拉。
“啪！”一聲巨響，一扇玻璃窗從窗臺上斷裂下去。雨，像從地獄釋放的惡靈，狠狠地纏繞在她周圍。她睜不開眼睛，只覺得很冷，沒有溫度。
伊婷聞聲從廚房里沖了出來，發現秋小桐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瓢潑的大雨則像銀色光暈般鋪灑在她身上。
“小桐！”伊婷發現秋小桐高燒不止，于是將她扶到一旁沙發上，立刻到浴室拿毛巾，順便給海若打電話。
沙發旁的另一扇窗也在劇烈搖晃，風將白色的窗簾拋得老高，雨從窗的縫隙中擠了進來，灑在秋小桐的臉上。
“來吧，來吧，我的……”秋小桐隱約聽到梵語，仿佛從遙遠時空，億萬光年外傳來。她用力睜開眼睛，卻怎么也睜不開。在她的腦海里，那個琉璃般的黑色眼睛猛地掠過。
雨，伴隨著隆隆的雷聲，似乎要將整個世界淹沒。
沙發旁的玻璃窗像是被雷擊碎般“嘩啦啦”碎片一地。秋小桐感覺自己莫名地不能呼吸，她大口大口喘氣，卻將雨大口大口吸入。
“來吧，來吧，我的……”梵語越來越清晰，那分明是有人在她耳邊低語。是誰？是誰！
“是我……是我……”
秋小桐猛地睜大眼睛。在她眼前，雨從兩側破碎的玻璃窗外呼嘯而進，在她上空形成巨大的白色漩渦，且正以動力加速度擴展，越來越大，越來越深。
秋小桐本能地尖叫，喉嚨里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驀地，她直覺自己的身體輕得像絮，又冷得像冰，緩緩向那漩渦中心飄去。她動不了，任何一個部位都似結了冰。
她的睫毛上落下一層薄薄的冰屑，她看見了！
在冬季雨中的那雙琉璃眼睛。不，不是一雙！他們直勾勾地盯著她，一直盯著她，在笑……
“不——”秋小桐終于發出最后一聲慘叫，她已然進入了漩渦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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