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聲戛然而止。
秋小桐的手定定地僵在微涼的空氣中。她赫然發現這道門是向外反鎖的,心頭不由地一緊,目光隨之細細打量起這道讓她頗感怪異的門。
這門是用大小不一的頂級檀香木拼雕而成,每一塊大小不一的檀香木都雕刻方才她在門庭前所見的那種花,一位長發女子在花間嬉戲,柔軟的長裙被風高高揚起,引來蜂蝶追捧。
怪異是緣自這所雕之畫乃是少女戲蝶,而平日里最常見的乃是神獸與王族,要不就是祭祀圖騰。這種圖,她還是平生第一次見。這少女是誰?在這靜謐的小苑內,這琴聲又從何而來?
這琴聲又為何因她敲門而斷?
莫非真有妖精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雅興,琴聲悠揚,那也一定是個好妖。秋小桐把手收了回來,轉過身去。這小屋的地勢略高,放眼望去可將苑中湖光美色一覽眼底。滿眼的粉荷一望無際,翠柳拂岸,小橋流水,晚風攜香,秋小桐深深一呼吸,這午后的慵懶瞬間爬滿心房。
這果是個好地方。
此時,琴聲又悠揚響起。秋小桐一詫,聞聲而去,心想定要看清這妖精,她定是個絕世美妖。她走到小屋后,那翠柳拂岸的荷池岸上,一棵挺拔的榕樹如一抹幽綠,琴聲由那傳來。
秋小桐被這琴聲迷惑,太美,仿佛在用琴訴說一件往事。她繼續往前走,一個身影出現在她眼前,讓她不由地驚叫一聲。
琴聲再次斷了。一個俊美的男子懷抱著一個類似琵琶的樂器,悠閑地倚坐在樹蔭下。炎炎烈日,樹蔭下卻是一片清爽,連風也是帶著淡淡的午后的微醺。
“你怎么找到這來了?”貝·狄多爾放下琴,站了起來。他深栗色的短發在風中飄動,那透過樹葉罅隙落下的陽光如星般灑落在他周圍。在他的周圍,寧靜變得安詳,風帶著天堂味道。
秋小桐就那樣呆呆地望著他,望著他一臉淡淡的微笑,望著他一頭栗色的頭發。他,就是那個妖么?
貝·狄多爾伸出手,依然微笑。秋小桐這才恍過神向他走去。在他的身邊,有種說不清的寧靜,讓人愿意看著他,在他臉上尋找遺失的溫暖。
“想聽嗎?”
“嗯!”她毫不客氣地點頭,并報以最可愛的微笑。
貝·狄多爾倚樹坐下,秋小桐也挨著他盤腿坐了下來。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細長的指尖拔動著細細的琴弦,一個個優美的音符蝌蚪從他指縫里溢出,跳躍清風里,懸浮在午后陽光點綴的綠葉間、樹蔭下,乃至寧靜的心湖。
秋小桐闔上眼靜靜聆聽那潛藏在琴聲中那淡淡哀傷,宛若在感受著他心底最深處那不為外人所知的內心世界。
一曲終了,她眼角濕潤。
而他的眼中寫滿濕潤。
“嘿,感覺有點傷感哦。”秋小桐并未發覺貝·狄多爾的眼中的異樣,只是迫切想知道平時玉樹臨風的他為何會彈出這般傷感。難道,他也像撒·瓦西亞一樣,為了心愛的人?
“你聽出來了?”他回頭凝視著她。
“嗯!”她點了點頭,一臉認真地問:“我可以問為什么嗎?”
貝·狄多爾笑了笑,點了點頭。
“為什么你彈得這么難過?難道你心愛的人離開了你?”失戀是嗎?她把后一句鯁在喉里。她覺得像他這樣的男人,不可能會失戀。他比撒·瓦西亞好太多了。
“我妹妹離開了這個世界。她是這個世界上我最親最愛的人。”想起梅麗莎,這座小苑是她夏天避暑之處。這一池池的荷花都是她親手栽種,還有這棵榕樹,是她十五歲那年他親手為她栽種。這個小苑,讓他覺得每一處都是她的身影,每陣風都留有她的味道。
“那個,才走的嗎?”秋小桐發現貝·狄多爾眼中的悲傷。
“八年了,只不過拿起這個樂器,就會想起她,這是她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了。”貝·狄多爾把樂器遞到秋小桐面前。
“哦,好漂亮。”秋小桐對樂器一竅不通。它能被彈奏出如此動聽的音樂,一定是稀有之物。她小心地撫mo著,像對待一件珍寶。摸著它,那冰冷的玉石表面似乎會沁出一種寒,像冰一樣的寒。
與此同時,貝·狄多洋奇怪地發現秋小桐項上那顆紅瑪瑙似乎比之前紅潤了許多,鮮活得仿佛像一滴血。這顆瑪瑙讓他感覺很不舒服,卻不知道為什么。
“你戴的這條紅瑪瑙項鏈是哪里來的?”
“嘿嘿,很漂亮吧?朋友送的。”秋小桐笑瞇瞇地回答。現在她心情暴好。她把琴遞還給他,“你再彈一曲吧,我喜歡聽你彈琴!”
他笑了笑接過琴,雙眸輕闔,琴聲悠然而起。
秋小桐頭倚在貝·狄多爾的肩上,望著樹蔭下的藍天,隨著琴聲的悠揚把思緒飄到很遠很遠……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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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清湖碧波,幾只小小的蜻蜓停在尖尖的粉荷上,涼亭樓閣,一位身著華麗的婦人閑適而庸懶地躺在長椅上,身后站在一個戴著半邊假面的男人。婦人耦臂一展,遣退侍候左右的仆人。
“事情進展得怎么樣了?”達娜夫人媚眼一抬,詢問著站在身后的半邊假面男人。
“沒問題,而且還非常順利。”塔奇瞇下眼,輕輕地說。
“你這么肯定那個小女孩可以做到?”達娜夫人反問。想想秋小桐已經進宮數月,一點動靜也沒有,為何塔奇如此肯定那丫頭能助他們達成目的?
“呵呵,她已經在做了,而且一定會成功的!”塔奇肯定地點了點頭,坐在達娜夫人身邊,幫她揉起腿來。
“上點,再上來……”達娜夫人一邊點頭一邊嬌嗔著,“你最了解我了,只有你才能把我服侍得這么舒服,哦,再上點……”她示意他繼續往上。
“那也是,”達娜夫人嫵媚一笑,身體軟軟地向塔奇倒去,“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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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撒·瓦西亞獨自一人來到貝·梅麗莎曾經住過避暑的小苑。他已經很久沒有到過這兒,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都讓他仿佛看到梅麗莎的影子。
這個小苑他一直派人打掃著,以至這庭苑依然和八年前一樣干凈雅致,庭前桃綠蝶舞,只是原本虛掩著的大門卻無故敞開著,一陣陣荷香隨風襲來。那是梅麗最鐘愛的花之一,每至夏至,她便會在這小苑的池中種滿一池子荷花。
八年了,那些荷花開得比往常更加美麗。他抬頭望著已被紫藤爬滿的牌匾,那是梅麗莎硬要為自己的小苑寫的。王朝里沒有給居所提字的習俗,她硬是要寫他便遂了她的意。那是——聽荷苑。
撒·瓦西亞怔怔地注視著那牌匾上的三個字,腦海里梅麗莎仿佛就眼前。他搖了搖頭不愿再去想,關上門轉身離去。
走了幾步,實在是想念里面的風景,那一池池的荷花,那一池池的微笑,他的梅麗莎在荷岸翩翩起舞……八年了,他未曾再踏入這聽荷苑一步。
撒·瓦西亞還是推門而入,這里的一切他再熟悉不過。他循青石踏步而上,暖風迎面撲來,帶著那曾經熟悉的琴聲。悠揚如初夏晚風般琴聲絲絲沁入他的耳膜——這是梅麗莎最愛彈奏的曲子。
他這才覺得驚詫,想起方才大門敞開并非仆人打掃忘記關上,而是的確有人進來了。是誰?是誰能彈得這般相似?他放緩腳步,撩開已經在涼亭上長得十分茂密的柳樹條,放眼遠眺。
這么多年了,他竟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人會彈奏梅麗莎的曲子,而且彈得如此傳神傳情。那么,除了梅麗莎最敬愛的哥哥狄多爾,想必不會有他人了。
撒·瓦西亞的視線在靜謐的空間里徘徊,終于落在一個女孩身上久久無法移開。她表情安詳,仿佛溫馴恬睡在母親懷里的幼嬰,帶著美夢不時添嘴動嘴唇。
撒·瓦西亞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也不知道曲子什么時候彈畢,只知道自己一直盯著她,一直盯著她。這讓他想起了那晚她的胴體,她的味道,她的氣息,她大膽的話語,還有,到現在自己也說不清楚的那個吻。
已經不能像上次,理智地控制自己。
已經不能像以前,無視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