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秋小桐望見一個人。那人雙手抱胸,頎長的身體微微向后傾,黑色的長發在靜謐的夜空下隨風飄動。她好奇地加快了腳步,腳步聲驚動了那人的注意,他慢慢轉過頭向她望去。
就在他轉頭的那一剎那,秋小桐驀然止住了腳步。
是他!
秋小桐望著他月光下挺得筆直的身體,那雙湛黑如墨的眼睛正直直盯著她,她不由地后退了一步。他怎么會在這里?他來這里干什么?她機警地左右瞄了瞄,不會吧,只有他一個人,不見任何軍隊的蹤影。難道她與加完索里數十天的等待救援就只有他一個人?他一個人來能做什么?縱然他能力強大,難道就真的強大到可以以一敵十,毫不把那些蒙面人放在眼里?就算他是一個王,可那些都是數不清的且有組織有紀律的叛逆黨……
“怎么,怕我?”撒·瓦西亞向秋小桐走去。草原的風很大,他的披肩翻動如浪。然而他走近,她后退,始終保持著相等的距離。
“你怎么會在這?怎么會?”秋小桐還在陷入無我的自問自答,身體本能地與他拉開的距離。
“我不放心。”他的聲音在靜謐的夜色里涌動著一種不可思議地溫柔。
“加索里把我帶到這種地方,有什么不放心……”她望著他,嘴唇微微向上撅起。
“我剛才沒看有到你,你到哪里去了,萬一你遇到壞人怎么辦,所以你不要走遠。”撒·瓦西亞發現她的眼神變了,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十天前聽報加索里在押解秋小桐的路上遇刺,他所派遣的五百輕騎無一幸存。當地官府派人到現場時,蒙面人的尸首全部不翼而飛,這一切想必并非巧合。
他不放心她,這種不放心讓他提早了去達切布爾王殿祭拜母親的行程。軍隊進行將一半路程,他便獨自一人據線人提供的情報趕到草原。為了吸引他人持續關注以便他順利脫身,他下令軍隊仍照日常行進。
秋小桐眨著眼睛,他這是真的在擔心她么?這種擔心帶著強制的命令,讓她有些不習慣。“我沒有走遠就在附近散步,”她隨后低低地問了一句,“你……你什么時候到的?”
撒·瓦西亞沒回答,繞過她一直向前走去。這丫頭永遠不會微笑而恭謙地對他說“是”說“好”,總有她的一堆道理。這樣不尊的行為若放在他人早就死上千回,而這丫頭卻不知道他對她這種行為是一直抱著忍讓。
“狄多爾他沒事吧?”秋小桐一直很擔心貝·狄多爾,生怕連累他,她跑上前攔住撒·瓦西亞,“是我要他帶我出去的,不關他的事。”
“哦?”撒·瓦西亞停下腳步,如瀑的長發像夜空上的銀河,籠罩著柔白的光暈。
“相信我。”她焦急地拉了拉他的披肩,也許過分用力,小手微顫。
“相信你?你自己不也違背諾言了,你讓我如何相信你。”一次次地從他身邊逃走。撒·瓦西亞用力把披肩從秋小桐手中抽出,繼續大步向前。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只不過是……”他走得太快,她追得有些喘。
“他很好。”他怎么會把貝·狄多爾怎么樣呢,這么得力的下屬而且那么溫柔,她迷上他也是正常的。
“是嗎?真的?你沒騙我?”秋小桐連問三句,隨后臉上綻放出一個放松的笑容。撒·瓦西亞越走越快,她已經跟不上他的腳步。他陰沉的臉色像是很不高興,不然他怎會越走越快,等她想喊停時候,他已經風一樣消失在靜謐的夜色里……
秋小桐一臉無辜地眨著大眼睛,頭頂像是有N只烏鴉飛過。從空中俯瞰,她就像一個小圓點站在一眼望不到邊際草原中心。
他、他是故意的嗎?故意把她扔在草原中心的嗎?剛才還慈眉善目地叫她不要跑遠,現在又把她甩在身后自己走自己的。
秋小桐在原地轉了幾個圈,索性躺在草地上放星星,轉移注意力。如果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能睡著。是的,她喜歡浪漫,但從沒想過可以如此“浪漫”到在草地數一晚上星星。他怎么就不回頭看她一眼呢?說不定第二天他發現她的時候,她已經變成了某種動物的便便了。
秋小桐用力眨了眨眼睛。害怕沒有用,哭也沒有用,她伸出手指著漫天繁星數著一二三……
*
天亮的時候,撒·瓦西亞終于找到了秋小桐。還好,她還是完整的。
晨曦的露珠在秋小桐熟睡的睫毛上顫抖,粉嫩的小臉上鋪著一層薄薄的霧水。他松了口氣,在她身旁輕輕坐下,終于可以閉上一晚沒合過的眼睛。
清晨的風很清很涼,濕潤的草波浪般拂過他的手。兒時的記憶朦朧如紙,他想不起來那是個怎么樣的過去,亦或說他根本就是一個沒有過去的人。攤開雙掌,他仔細地看。總覺得這雙手,曾經做過他不愿做的事。就像他拂去她面頰上的碎發,涌上心頭那種不尋常感覺。
風很大,將太陽推出了地平線。秋小桐睡眼惺忪。當她發現自己沒有變成某動物的便便顯得異常亢奮,開始進入無我狀態,絲毫沒有發覺自己的位置發生了變化。
“醒了?”撒·瓦西亞盤著腿有點痛,他抱著這丫頭在讓她暖暖地睡了很久。草原上風大,她凍得嘴唇發紫,不過她還是能睡得雷打不動。
秋小桐抓了抓頭發,昨晚的事與現在的事根本串不上線。她看了眼撒·瓦西亞,終于發現自己正坐在他的大腿上,于是急忙想下來。
“別動。”撒·瓦西亞將披肩撤下裹在她單薄的身上。
秋小桐不敢動,心底卻像是有什么東西被披肩上的溫暖融化。她已經不是第一次拍拖,親親也不是第一次,抱抱更不是第一次,可是這種微妙的感覺讓她怦然心動。那一瞬間,從她心里穿出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念頭,只是一剎那,足矣讓她流淚。
那是被愛的人擁抱的感覺。
呵,與海若認識太久,更多的是彼此熟悉,衍生成一種無法割舍的親情。以前,她認為那是愛情,因為有很多人告訴她:噓,別懷疑,那就是愛情。
那現在的,徘徊在自己心里的,又是什么?
秋小桐又開始被這種理不清的感情糾結。她不想讓自己去思考這種復雜的問題,她不是那種一想問題就能解決的人,亦或說這就是她逃避的方法。
“那個……我昨晚沒惹你吧?你好像很不……”見他臉色聚黑,她就此煞車,但還是試圖解釋,“你走得太快,我追不上……”還未說完,她便打了個大大的噴嚏。昨晚應該冷到了。
撒·瓦西亞伸出雙手捧住她的臉,讓她與自己平視。草原上透明的風,將他的長發高高拋起,他的長袍在風里“獵獵”作響,而他的表情卻變得不可以思議的溫柔。
秋小桐眨巴著眼睛,縱然與他靠得這樣近,甚至可以數得清他被風吹動的睫毛,但她仍覺得自己讀不懂他,就像厚厚的一本書,上面寫著自己看不懂的文字。
“想家嗎?”他問。
秋小桐沒反應過來。他今天果然是灰常反常?她狐疑了一會,說:“想啊!”接著又謹慎地問,“你要送我回去?”那再好不過了!
“你覺得?”他反問。
“我覺得你會,你就會送我回去嗎?”她知道他的良心不可能大徹大悟,做出有悖于他原則的事情。只是被他奇怪的目光盯得無所適從,她將零亂的長發綁了起來,借機轉移他的視線。
“你知道我不會?”仰望蔚藍的天空,他笑了。縱然他能隨意操縱大自然的任何元素,卻好久沒感受過這種大自然賦予生命的氣息。這里的風,帶著某種香味,從她身體里飄出。
“當然!”秋小桐斬釘截鐵。錯覺嗎?他那發自內心的笑?她看得有點失神。真的,是真的,他笑起真的很迷人很迷人。
是啊,遼闊的大草原,風吹得連人的心也飛了起來!秋小桐也笑了。
在一瞬間,她心里突然有一種預感,雖然她假裝不去在意,但確實存在。那就是,有一天,她會很愛很愛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