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時光倏忽而過。春日的陽光暖暖地灑在花園的奇花異草中,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兩個年輕的丫鬟端著托盤在蜿蜒的鵝卵小道上邊走邊低聲交談。
“春花姐姐,你端的那碟點心可真香。”
那個喚作春花的丫鬟得意地笑道:“這可是我新琢磨出來的點心自然是好的。今個二夫人高興,特意叫我做給她吃。”
“春花姐姐你手可真巧,難怪二夫人疼你疼的緊呢。”
“瞧你嘴甜的,回頭夫人若是吃不完我端下來給你留一塊,叫你也償償鮮。”正說著卻聽呱的一聲,緊接著又聽腳下“趴答”一聲脆響。春花腳下一滑險些跌倒,低頭看去,卻見腳下踩著綠綠紅紅的一堆爛肉。
“晦氣!池里的青蛙怎么跑到路上來了!幸好沒打掉夫人的點心。”春花皺著眉頭看到新買的繡花鞋染上青蛙血,心頭說不出的惡心,將腳使勁地往地上蹭。
“算了春花姐,回頭我給洗洗。”一旁丫鬟剛討好了一句。正在此時卻聽一聲嬌傳來:“誰踩死了我的青蛙!”抬頭看去,只見一個衣著不俗,但手腳卻弄得臟兮兮的小女孩,站在路當中叉著腰,一雙水清汪汪的大眼睛瞪得老大。
“小郡主,下回玩青蛙別再放到路當中了,摔著了人是小,要是壞了二夫人的點人可就了不得了。”春花嘴上稱著小郡主,但語氣卻絲毫不客氣,根本不把那小女孩當回事。
那小女孩垂目掃了一眼,看見春花鞋上沾著的血跡,指著春花嚷道:“就是你踩死了我的青蛙,你賠我的青蛙!”
“沒空陪你鬧,二夫人還等著我的點心呢。”春花說罷繞過女孩而去。
小女孩咬著牙恨恨地望了她一眼,然后掏出懷中的彈弓,順手從路邊拾上個小石子瞄準春花的后腦勺嗖的一下射去。
春花呀喲一聲慘叫,伸手一摸,手上沾了點點的血跡,后腦已被彈弓打破了。她心頭一惱張口便罵:“小丫頭作死呢!”
“哼!誰叫你踩死我的青蛙,活該!”小女孩沖她吐了吐舌頭,一溜煙跑走了。
“算了春花姐姐,別跟她生氣了,好歹她也算是個郡主。”一旁丫鬟勸道。
春花冷哼一聲,“有娘生沒娘養。郡主?哼,親爹都不待見,咱們府里誰當她是主子!”
那丫鬟搖頭嘆道:“候爺就這么一個女兒,真不明白為什么就是不喜歡她,弄得天天在府里跟個野孩子似的。春花姐姐,你在這府里年歲長,知道的多,你給我講講吧。”
春花白了她一眼,沒好氣地道:“打聽這么多作甚,干好你的活就行了!夫人還等著點心,晚了仔細你的皮!”
那小女孩正是離憂,成日里就在府中摸魚捉蟲,打鳥逗狗。瞧見哪個丫鬟小廝不順眼,便藏在暗中用彈弓打他,惹得下人們都厭惡這個小魔女。玩了一下午,摸摸肚子有些餓了,想著晚飯時間快到了,丫鬟該把她的晚飯送到了。于是便收了彈弓,沿著花園的小道蹦蹦跳跳地往梅心苑走。
前頭的路當中橫著一條細繩,離憂并未瞧見,剛走近,那繩猛地崩緊。離憂悶哼一聲,狠狠地摔了個大跟頭,嘴唇磕在石子上,裂了個大口子,鮮血滾出染紅了整張嘴。
“小野狗,學人走。走不好,摔跟頭。小野狗,學人話。學不好,汪汪汪。哈哈哈!”旁邊的假山后蹦出四五個小男孩拍著手大笑。
離憂也不哭,爬起來看清來人后,指著帶頭的男孩罵道:“江華,上回還沒被我揍夠,想再挨揍么?”那個江華乃是離憂的小半歲的弟弟,二夫人劉氏的親生子。上回被離憂揍的鼻青臉腫回去向母親哭訴,二夫人叫了兩個小廝把離憂按在地上打了一頓板子。離憂咬著牙一聲不哭也不服軟,只在心中暗暗發誓長大后必要加倍向他們償還。
此刻江華又帶了幾個兄弟想為上回之事報仇,故意在此攔劫離憂。他抱著胳膊,斜著眼道:“哼!誰打誰還不一不定呢!”
“就是!江離憂你若是能趴在地上給我們當馬騎,我們便不打你。如何?”另一個男孩器張地道。引得其他的孩子紛紛嚷道:“快給我們當馬騎,當馬騎!”
離憂擄起袖子,道:“你們想以多欺少么?有本事一對一單挑!”
江華道:“我們就以欺負你怎么了!打她!”一聲招呼幾個孩子一起擁上來對著離憂拳腳并用。離憂雖是野慣了,打一個還行,同時對付幾個孩當真是力不從心。不多會兒便被按在地上,拳頭雨點一般地砸在她的身上,生疼生疼。但她死咬著牙不哭也不喊。不哭,因為她自小便知道女人的眼淚最不值錢,除了讓人白白看笑話當不得任何用。從前,看到母親柳嫣落淚時,她就伸出小手,拂去母親的淚,用稚嫩而老練的語氣道:“不哭,為不男人流淚最不值得!”不喊,因為在這候門大府里沒有人會來幫她。她只在只心里牢牢記著,把一切的委屈恨意都深深地刻在心里,盼著將來有一天長大了,長能耐了,就要向所有欺負過她的人報仇。
那些男孩子們打過一陣,出了氣便嘻嘻哈哈笑了一會兒走了。離憂緩緩地爬起來,用臟兮兮的袖子把額上流出遮住了眼睛的血水擦去,然后朝著男孩子們離去的方向惡狠狠地啐了一口,罵了兩聲后拖著一身的傷痛拐著腳回到一個人的小樓里。
依舊是那空蕩蕩的屋子,自從母親死后,這里便是她一個人的住處。天色已暗,桌上擺了三個小菜,一碗白米飯。一日三餐府內的丫鬟準時會為她擺好。逐鹿候雖不甚喜歡她,但所幸日常的吃食衣物從來不少。
離憂坐在桌前胡亂地扒了幾口飯,便因牽動嘴上的傷口疼得吃不下。她索性也不吃了,揮退了丫鬟,洗也不洗鉆到被窩里就睡。反正沒人管,臟她也不在乎。迷迷糊糊中做了個噩夢,掙扎著醒來后,衣衫被虛汗染濕,她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睡意盡散,一陣冷風吹來,半敞的窗子微微地晃動。離憂記得睡覺前她曾看過窗子是關著的,這會兒怎么開了?雖有疑問,但她并未多想,赤著腳下床索性將整個窗子全部打開。窗外是無邊的暗夜,似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墨,仰頭望去一輪新月靜靜地掛在天際,銀色的月光像是母親的手溫柔地撫過在孩子的頭頂。離憂望著望著,只覺心頭一酸眼淚忍不住滾了下來。江華挨了打會找娘來報仇,她受了欺負卻無娘來管。
“哎!”一聲低沉的嘆息聲從身后的床上傳來。
“是誰?”離憂心頭一顫,猛然回頭,屋內未點燈入眼的只是一片漆黑,也再無任何聲響。
聽錯了么?不對,方才那聲嘆息分明清晰地落入她的耳中,怎會有錯?難道是娘回來看我了?離憂心頭一喜,低聲詢問道:“娘是你回來了么?”
無人應答,四周一片寂靜。
“娘你若真回來了就出來吧,我不怕鬼。娘你知道我有多想你么?你快出來呀!”她急了,聲音都帶著哭腔。這世上唯有娘疼她,她多想再看一眼娘呀。
“哎!可憐的孩子。”又是一聲低嘆,可是這回離憂卻聽得清清的,那是個蒼老而低沉的女聲,并不是屬于娘的。
“誰?誰在屋,屋里?”她有些害怕了,聲音都開始發顫。
“想看我是誰何不點燈自己看看。”黑暗中低沉嘶啞的聲音回復著她。
離憂打了寒顫,但她還是大著膽子摸出了火熠子點亮了桌上的燭燈。借著燈光她緩緩地掃視著屋內的一切,當她的目光落在方才睡過的大床時卻赫然看見上頭坐著一個人,穿著奇怪的黑色長紗裙,面上也用一塊黑紗蒙著看不清容顏,只有露在外頭的一雙黑色深邃的眸子淡淡地望著離憂。
離憂歪著頭問:“你是誰?怎么會在我的屋里?”
“小丫頭,你不怕我么?”黑衣人反問道。一般人若是貿然發現屋里進了陌生人必定會驚恐的大叫。可是離憂卻不以為然地道:“你又不是鬼我為什么要怕你?”
黑衣人問道:“你怎知我是人非鬼?”
離憂道:“你不怕光,身邊又落下了影子自然是人非鬼。”在她的認識里,鬼都是怕光,而且沒有影子的。
“好天真的孩子。可是你不知道,這世上往往人比鬼更可怕。”黑衣人搖著頭才呵呵地笑了兩聲,卻又劇烈地咳嗽了起來,唇角的血透濕面上的黑紗滴落在胸襟上。
離憂神情一緊,擔憂地道:“黑婆婆你也要死了么?”
那黑衣人雙掌運在胸前,微微調息了一下,便將劇咳壓了下去,爾后眉頭微擰問道:“你為何叫我婆婆?還有,誰告訴你我要死了?”
離憂回道:“你的聲音聽起來像個老婆婆,又穿著一身黑衣不叫你黑婆婆叫什么?我娘就是因為咳血死的,你現在也咳血了,啟不跟我娘一樣也要死了么?”
那黑衣人道:“你娘咳血多半是因為肺癆,我咳血是因為受了內傷,但還死不了。”
“受內傷?”離憂眨了眨眼睛,有些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