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忽然響起,眾人又是一驚,待看清來人時,神色一松,緊接著又升起一股敵意來,怒視著來人。殷然緩緩地站起,眼眸中再無從前的溫柔,取而帶之的是冰冷入骨的寒意,“你還來做什么?”
離憂在看到殷然目光中的冷漠時,心也隨之一痛。腳剛踏進門,便被憤怒的眾人擋住,紛紛叫嚷起來:
“你還來干什么!還嫌害得我們不夠么?”
“就是!我兩個師弟都死在官軍的刀下,你爹是殺人兇手!”
“你肯定是江霆派來的內鬼,暗中與其通信,好讓他派人一舉將我們殲滅!”
“殺了她,為我們死去的同門報仇!”
“對,殺了她,叫江霆也嘗嘗失去親人的滋味!”
……
眾人紛紛叫囂起來,連莫北和風颯此時看著她的眼神也帶著仇視。
“殺人的是江霆不是她!冤有頭債有主,即使要尋仇也該去找江霆才是。眾位施主難道都忘了么?方才若不是她以死相脅,你們哪還有命在這兒嚷嚷?”說話的卻是慧清,他雙臂張開,橫身檔在離憂身前,側眸道:“江施主,你平日里雖有些兇悍不講理,但小僧知道你心腸并不壞,更不可能是內鬼。”
未想到在此種情況下為她說話的竟只有一個慧清,而殷然站在那里眼神復雜地望著她。
“慧清謝謝你。”離憂推開慧清,手中的軍刀一挽,眼光冷冷地掃向眾人:“我是來找殷然的,與你們無關,都給我閃開!”
莫言思忖道,眼下眾人傷勢過重,不宜再與她動手,即使她本身微不足道,但她身后必竟還有個慕容海。遂道:“且看她有何話好說,諸位莫沖動。”莫言和風紀眼下乃是唯一的長者,眾人多少賣幾分面子。當下也不再叫嚷,紛紛讓開了路。
“有話就說,說完了就快走。”殷然語氣不帶一絲溫度,聽起來是那樣的陌生。
“殷然,這兩年多來你我形影不離,難道你真因為我父親的就要與我決裂么?”離憂去拉他的手,緊緊地撰著,仿佛那就是他們兩人此時唯一的牽連。兩年多的相處,她不相信他真的那樣狠心。
殷然的手一點一點的從她的手中抽出,恨聲道:“我爹和二叔被你爹害死,殺父之仇不同戴天,終有一天我會親手殺了江霆以雪此仇。如此我們還能像從前一么?我還能喜歡你么?等我殺了你爹你還會喜歡我么?你走吧,永遠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他的身子微微顫抖,一字一頓說得那樣艱難。
離憂如遭雷擊,眼神呆呆地望著空空如也的手,她的手依然保持著半握的姿勢,掌心中依稀還殘留著他的余溫。
“哈哈哈……”離憂忽地冷笑起來,眼眸中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水氣,“說什么生死與共,不離不棄,到頭來誓言還不是成了狗屁!還是婆婆說得對,世上男子皆薄性。你想報仇么?好,那你就殺了我,去給你爹和你二叔償命!如果殺了我你真的能覺得好受點,那你就殺了我。”她將軍刀塞進他的手中,刀刃指向自己,然后闔上眼簾。
“殺了她!殺了她……”旁邊的人開始起哄。
慧清卻是一把抱著殷然的胳膊,急道:“殷施主你別犯糊涂,莫做下叫自己后悔一生的事!”
“殺了她,殺了她!”周圍的叫囂聲越來越響,輕易地便將慧清的聲音壓下。
殷然握刀的手劇顫不止,那日比試臺上未能完成的比試,眼下卻換成了生死相對。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現。玉皇山頂,那動情的一吻;星空下,他許她生死與共,不離不棄;觀影樓頂,他摟著她說“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容兒搶不走我,云大哥也搶不走你”……可是霎那間耳中又出現了父親嚴厲導的聲音以及二叔從旁相勸的笑語聲。可是那兩個至親的人,如今卻與他生死相隔。恍忽中,他依稀能看見夕照山莊淹入在一片火海中,幾千名弟子揮舞著手臂,在驚慌失措中喪失了生命,慘烈的情形與鑄劍山莊同出一轍。
離憂閉著眼睛,耳中依然沖刺著眾人“殺殺殺”的聲音。她在賭,以她的性命賭他的不忍。
方才一直未開口的云容冷冷地看著這二人的對視,她看到殷然的手在劇烈地顫抖,更看見他眼中的不忍。
“然哥哥,殺了她,為殷伯伯報仇!”云容兩步沖上前,一把拉開慧清,抬手在殷然背后用力一推——知道他不忍,所以她要幫他下這人決心!
“轟嚨!”一聲驚雷在破廟上空驟然炸響。
離憂驀地睜開眼,看到的是那把冰冷的刀貫穿進自己的肩胛,她愣愣地望著那個握刀的人,滿眼的不可置信:“殷然,你真……真的要殺……殺我?”
鮮紅的血順著刀刃緩緩地滑到刀柄,浸進他的手中,一片溫熱。他的心也狠狠地疼了起,仿佛那一刀不但刺進了她的身體,更刺進了他的心頭。殷然手一松,瞪大眼睛望向云容:“容兒你……”
“江離憂死不足惜,殺了她!”再不是離姐姐,云容的臉上也再無從前的溫婉可人,眼中所殘留的只是憤怒。
離憂冷笑:“容兒,連你也想我死?”
“江離憂你以為一句與你無關便能輕易的撇清一切么?若不是你,至少我父兄可以逃過那一劫。真可笑,我大哥竟然會去救你,他死得太不值得了!你說,我能不恨你么?”云容一步踏出,忽地握住插在離憂肩胛處的那柄刀,再度捅進。
“不要!”殷然高喊一聲,雙手死死地抓在刀刃上,阻止了刀勢的前進,剎那間,手中的血汩汩而出,與她的血交溶在一起。殷然側過頭沖離憂吼道:“你還不走么?真想死在這里么?快走!從我眼前消失,我永遠不想再見到你!”
離憂一步步地后退,身子隨之一點點地從刀刃上抽出。大片大片的血將胸前的衣服染成刺目的紅。一個傷口,兩個人帶她,一個是情如姐妹之人,一個是平生至愛之人。她冷笑著往后退去,望著殷然寒聲道:“我走,我走。你記住,今日是你讓趕我走的。從此以后,永不相見!”撂下這句話,她一轉身奔出廟門,疾風中,那一襲白色的身影,宛如一朵白花飄然欲逝。
“不能讓她跑了!”云容高喝一聲,云家的眾弟子一股惱涌出,卻在門口處被一個青影橫刀擋下,冷冷地道:“讓她走!”
“然哥哥,即使不殺她,也該抓住她,也許江霆手上還有沒有我們的人。怎么能……”話未說完,被殷然冷目一瞪登時打斷了話頭:“我說了,讓她走!誰要殺她,先殺了我再說!”他橫刀挺身擋在門前,刀上猶掛著鮮紅的血跡。
“轟!”又是一聲驚雷,緊接著斗大的雨滴自天幕上砸落,砸在破廟的屋頂上“劈劈啪啪”地作響。疾風卷著雨絲打在殷然的背上一片冰涼,心中卻茫然若失。今日一別,永不相見。從此,相濡以沫,成了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