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在她走后,夜夜朗照。蕭成熙秘密閱過一萬騎兵,又去天牢見過成錦,沒有說江山的事,只是讓他國事為重。
他卻似乎有預感,喝道:“七哥,國事為重,你就讓我去救穎華。”
“你將你的性子收斂些。在這天牢里好好反省。你娘已經恢復了太妃的位置,現在與太后在一處。你出來,好好孝敬二人。”蕭成熙覺得這樣算是交代清楚了。
走出天牢,晴朗的夜,月華如水,庭中如積水空明,幾叢竹影婆娑,在風中搖曳。蕭成熙竟是不由自主想起那一年,謝晚晴拿著筆煞有介事地畫竹,跳著過來,喊:“師傅,你看曉芙的畫有進步不?”
那聲音清麗,嚇得桃花樹上的鳥撲撲亂飛,落了紛紛亂亂的花瓣。
那時,他看著她,便不再想什么。那時,自己想解決這些紛紛擾擾,平定了天下,就和她一起生活在綠柳山莊,平平淡淡過一生。
哪怕她一輩子都只當他是青離,哪怕一輩子都要變換無數的面孔。
“皇上,夜深了。風大,小心龍體。”陳總管盡心盡責地提醒。
蕭成熙擺擺手,道:“你且回去,朕想一個人走走。”
然后,也不管陳總管,自己一個人在偌大的皇宮里漫無目的地走。侍衛、值夜的宮人見到他,都遠遠地恭敬地站著。
天子威儀,從來沒有人管過天子是否也有自己的夢想。
月光明凈,讓思念與傷悲無處遁形。現在已經是第六日,她已在去嘯城的路上。明日,嘯城就會被扎文的軍隊圍起來。
這丫頭竟是洞悉自己的意圖。李祥福傳回的消息,她幾乎是自己撲著去的嘯城,反而讓人將李祥福扣在南西宛國,自己一個人帶著花小刀和月影去嘯城探望董小川。
唉。
蕭成熙不由得皺起眉頭,抬眼一看,卻是不知不覺卻是走到翠蓮閣。
月色朗凈,蓮花的清香四溢,在風中流轉。
蕭成熙忽然想起那一夜,在那湖心小屋內,也是如此朗凈的月,也有蓮的清香。她在他的身下盛放如蓮。
她低低的聲音猶在耳畔,她喊“成熙”,絲絲入骨,像是進入骨髓一般的,與那夜的月渾然天成。
抬步往翠蓮閣里走,值守的宮人都不在。園子里有四個女子跪地,在祭拜月。正是齊紅袖、謝霜華、小南和花小瑞。
四人都沒有說話,跪在祭品面前,默默對天祈禱,然后匍匐著三大叩首下去。爾后,四人提著衣衫站起來,往屋里走。
“真希望娘娘明日就歸來。”花小瑞說。
蕭成熙卻聽得其余三人卻都不約而同的嘆息,齊紅袖搖搖頭,道:“怕這次,晴兒是打定主意了。”
才這么一句話,謝霜華卻是抱著齊紅袖,嚶嚶哭泣,“謝家的女人為什么都要這么苦命。”
蕭成熙眉頭一蹙,細細一思量,自己卻也是欠了這兩個女子,躡手躡腳站到樹蔭里,站在那架秋千下。聽得齊紅袖與謝霜華又低低私語一陣,花小瑞準備好床鋪,請了二人去休息。
整個翠蓮閣除了風聲,再沒有其他的聲音。蕭成熙這才輕輕一躍,掠過廂房,慢慢走進湖心亭里。
那里還保持著她離開之前的擺設,月色入戶,案幾上有她日常讀的書,還有畫作,以及一架鳳桐古琴。想起她彈奏的亂七八糟,笨手笨腳的模樣,蕭成熙不禁笑了,這丫頭天不怕地不怕,很是聰穎,偏偏那畫作跟狗爬似的,對音律是感覺非常差勁。
不過,這丫頭的字卻是很漂亮。蕭成熙拿起一本書下壓的一方小箋,那小箋上只有一行字,像是信手寫上去的,排列的不是很整齊,模模糊糊不很清楚。
蕭成熙將之拿起來,照著窗外明凈的月,那小箋上的小楷寫得很飄逸,卻又有一種氣勢,像是煙雨后的山巒。
“在有生的瞬間能遇見你,竟花光所有運氣”。那些字一個一個地跳出來,像是針一根根沒入心臟。
她沒有寫是遇見誰。可是蕭成熙卻知曉那說的是自己。
倏然站起身,不小心碰掉一本書。蹲身撿起來,還未放回原處。聽得花小瑞喝道:“誰?”
然后看到花小瑞提著紅燈籠往這邊過來,閃身躲避到窗外,花小瑞推門進來,查看了一番,又將桌上收拾一下。
“原來窗戶都沒關。”她自語道,然后關上窗戶走了出去。
良久,蕭成熙才輕輕打開窗,跳進去,坐在軟榻上,手中那本書是一本菜譜。
隨意地翻開,她看到清蒸桂花魚,用扇形的樹葉做了書簽。那書簽不知涂了什么,在月光下閃著光澤。
這丫頭總是喜歡弄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比如那個花椒。那一次,他回到綠柳山莊,她蹦蹦跳跳去廚房親自下廚,油炸的香味很是奇特,他是好奇地吃了一顆,是眼淚都掉下來。那丫頭卻在那邊哈哈地笑,一點都不矜持。
可是自己喜歡她的笑,那時候,像是日光一般燦爛明凈。
輕輕地抬起這片樹葉看看,卻發現上面竟有字,仔細看,也不知是怎么弄上去,是他的名字“成熙,成熙”。
像是遠處有悶雷滾來,窗外卻明明是晴朗的月色。
她到底是以什么心態來寫這樣的名字?
惶惶中想起那一次,他算計她,在西校場一起去看槐花遇險。她的那些話歷歷在目,當時聽來全是虛偽,如今去咀嚼一次,就悔恨萬分。
他用指甲在那樹葉上慢慢地寫,像是銘刻在石頭上一般鄭重。良久,才想起來寫兩個字“永遠”。
倏然站起身,走出去。驚得在廊檐下照看花草的花小瑞一驚,輕喊“皇上?”
“嗯,你早些睡。”蕭成熙走得很快,怕是少一刻,就會失去她。
回到龍淵殿,陳總管焦急的臉上露出一絲放松。
“當年——,父皇被害,與晚晴——”他咳嗽兩聲,問陳總管。其實,自己早就知道,父皇的布局漏洞百出,可是父皇用了自己的性命去布局,自己就不想去深究。
陳總管垂下頭不語。
“陳總管。”蕭成熙的語氣不禁嚴肅,盯著這老者全白的頭發。
陳總管沉思片刻,嘆息一聲,道:“皇上。您心里跟明鏡兒似的,當年清瀾草的事,根本就跟娘娘無關的,只是先皇一直憂心皇上對娘娘情根太深,會誤了國之大計;加上娘娘又過于聰慧,先帝是擔心著社稷江山啊。”
“好了,御書房伺候吧。”蕭成熙一揮手。
什么都明了的。這世間沒有人看透自己夢想其實是過平淡生活,同樣沒有人看得清她是怎樣的女子。包括自己也是這日才看透:她不過只是愛他罷了。
即使告訴自己,她的愛。自己給的她是什么?不過是傾盡天下的寵愛,也不過是皇后這個位置罷了。
如果在皇后這個位置上,兩人必然是山窮水盡的結局。那么多的大臣就如同自己的父皇一樣,一定會給他施加壓力,讓自己去滅她。
而自己在這樣的位置上,也必然要跟她對立。
愛到荒蕪,愛到山窮水盡,愛到互相算計,如同自己的父皇和他的皇后那般。那是多么悲慘的境地。
她是如此聰慧的人,必然不愿走到這樣的境地,也不愿去為難他。
“成熙,你若要這天下,我便跟你一起守著這天下。”這句話忽然清晰,不知是什么時候聽到的,總之是她對自己說的。
可是,那時的自己,總是落入她的圈套,一分一毫都當作虛偽。
蕭成熙想不下去了,一手扶著案幾。
“皇上。”陳總管關切地問。
蕭成熙一擺手,道:“無妨,磨墨,擬遺詔。”
“皇上?”陳總管一驚。
“以后,你就服侍寧王,就像你服侍過的每屆帝王那般。”蕭成熙對他一笑,雖然曾被人利用,但這個老者到底還是沒有對他下手。
陳總管還要說什么,卻還是沒有說,只是動動嘴,說:“是。”
“如果朕不能回來,你與黑衣二人宣讀遺詔。如果朕能回來,朕會親自給天下一個交代。可知?”
“是,皇上。”陳總管一邊磨墨,一邊擦著渾濁的老淚。
蕭成熙提起筆寫下遺詔,放下筆,忽然覺得渾身都輕松了。將那墨跡未干的遺詔塞給陳總管,吩咐道:“朕將天下托付給您,您是如同朕的父皇一般長者,希望您不要辜負朕的囑托。”
陳總管一聽,“唰”地跪地,匍匐在地上,哽咽著說:“皇上,娘娘是為天下而去。您一定要保住娘娘。她為皇上您做了很多事。”
“朕知了。”蕭成熙對他一擺手,閃到屏風后,換上戎裝。
“皇上,您這是?”陳總管驚異地喊道。
“朕不能等黑衣從北地回來。如今,晚晴危急,慕容睿辰一向待晚晴極好,朕這一次,是賭了。”蕭成熙說著,快步走出去,向西校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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