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晴，好不容易有了好天色，她早早便至永福堂給老夫人請安。

崔老夫人年近六十，兩鬢斑白，面容卻并不顯老態，瞧著就是一個十足精神又尊貴的老太太。

彼時老夫人正坐在上首撥弄侍女新采摘進來的香花，一見她來了也不去管那些花兒草兒的了，笑著朝她崔嫵招手，“快來，到祖母身邊兒坐著。”

“祖母今日心情極好，可是有什么喜事？”她笑意吟吟挨著祖母坐下。

老夫人將手邊的文書遞給她瞧，“去年的官員考課政績下來了，你父親政績很是不錯，陛下特提拔了他，再過幾日便是正四品的吏部侍郎了。”

吏部掌管文職官吏的任免、考課、升降、調動、封勛等事務，最是受帝王信賴，位高權重。

有崔太傅在前，如今又有嫡長子升為吏部侍郎，可見陛下對崔府的看重。

“這可是大好的事，難怪祖母高興呢。”崔嫵笑言。

“你父親和叔父們一步步起來，你祖父便也可上書乞骸骨了。”

崔老大人官至正三品御史大夫，又是當朝太傅，崔家已然顯赫至極，此時急流勇退，才是真正為兒孫們好。

崔嫵頷首，卻道：“只是，恐怕陛下不肯放祖父致仕呢。”

崔太傅乃是當朝陛下天啟帝的股肱之臣，如今正值立儲的緊要時刻，天啟帝正是思索不定的時候。

老夫人淡然一笑，“左不過再做三年，替陛下分憂罷了。你祖父向來周全，咱們只做陛下的臣子便是了。”

忠于天子一人，底下的皇子們再怎么鬧騰，崔家也是不會被牽連進去的。

崔嫵微微垂眼，掩下眸光中閃爍的愧意。

祖父祖母一生都想著只做純臣，前世若是她沒有嫁入齊王府……

心里正想著事，面色上總是沉重的，老夫人便拉了她的手笑拍著：“再有幾日便是二月二了，那日是個好日子，多出去走走，散散心腸也是好的。”

字里行間，全是想叫她過得更歡愉松快些。

崔嫵笑著點頭，鼻尖卻有些紅。

自打娘親榮氏去世，她便是由祖父祖母親自教養的。

祖父官至御史大夫，又是當朝太傅；祖母出身世襲楚王府，乃是陛下親封的寧安郡主，尊貴榮華，膝下四個嫡子卻無女兒，唯一得祖母親自教養大的，也只有崔嫵一個。

為著這個，崔嫵一出身便依著祖母獲了封號。

因此她總想著，不能墜了祖父母和已逝娘親的名聲，可她勤修苦練半生，最終卻還是沒護好至親。

是她一早就想差了，他們并未想過叫她如何出人頭地。子孫安泰，過得好日子，才是她們的夙愿。

二月二那樣的大日子，眾俊才齊聚，若是祖母真想叫她嶄露頭角，就該叫她打扮得漂亮些，在那日去參加些詩會、飛花令的集會。

前世，她會錯了意，只想著要在二月二那日的貴女集會上拔得頭籌，日夜苦練《狀元賦》，卻在臨了的時候病倒了。真到那日也沒去成，為此她還難過了好長時間。

可祖母，自始至終只是希望趁著那日熱鬧，叫她能疏松心腸。

如今重新來過，她打算順著祖母的心意，也讓自己過得輕松些。

好日子將近，她是放松下來了，隔壁的四房卻并未安生。

“二姑娘這幾日苦練箜篌，手都磨出血泡了。”紅茗給她奉了一杯清茶來，順帶說了一嘴。

崔太傅與老夫人伉儷情深，育有四個兒子。

如今除了崔三爺在衡州外放，其余三子皆在京為官。

紅茗口中的二姑娘自是四房的嫡女崔媛，在孫輩女兒中僅比崔嫵小些。

“將我庫房里那盒玉露膏給她送過去。”

崔嫵這位堂妹，前世一直和她較著勁。因崔嫵善琴，就自個兒練箜篌，很是能吃苦，如今也算是小有所成。

她多提了一句，“囑咐她注意休息，別累著自個兒。”

她前世也與二妹崔媛一樣，埋頭苦練，卻時運不濟。崔媛倒是取得了好成績回來，還在她面前很是自傲了一陣子。

回想起之前的種種，或許是心境變了，她竟有些忍俊不禁。

紅茗將玉露膏送到隔壁院子里時，二姑娘崔媛愣了好半晌。

午后皺著眉頭來了崔嫵這里。

“長姐不練琴嗎？”這樣揚名的機會，沒道理她會放過，崔媛想不通。

崔嫵笑著邀她坐下，沒答她，下意識看了看她的手，溫聲問：“玉露膏用了嗎？”

崔媛也沒什么好遮攔的，露出她的雙手，上面許多紅痕。

“長姐也看到了，妹妹我是鐵了心要在那日出風頭的，妹妹感激長姐送來膏藥，自然是得好好用著。”

“只是若長姐不練琴，那日又怎能比過那幾家的人？別到時候還沒妹妹我出彩。”

崔媛說話向來也是溫和有禮，不墜高門貴女風范的，只是每每對著崔嫵，就像炸毛的刺猬一樣，渾身帶刺。

丹翹見自家姑娘給了二姑娘膏藥勻手，如今還要反被擠兌一通，很有些憤懣，眼睛里都快射出利劍戳崔媛了。

崔嫵倒是老神在在，悠閑從容得很，“那日我沒打算參加集會。”

崔媛大驚，質問她：“為何不去？”

“不想去。”她攤手，歪頭笑了笑。

崔媛眉頭都快皺爛了，“那你去曲江做甚？”

即便不參加貴女集會，也不可能不去曲江。

“自然是……”崔嫵笑看著她，“去玩。”

“你……”崔媛瞪大了雙眼，很是不可置信，末了，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不學無術！”

說罷，提著裙擺氣呼呼地走了。

崔嫵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