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君國的秋天,就是在這樣一場肅殺的后宮清理中渡過。
躺在病榻上的皇帝每日只做一件事,就是對照宦者令那晚清理出來的清單,逐個逐個的審問,不論是皇后還是宮女,他竟然都親自審理。
朝政之事他完全不管,既是君子殊帶著奏折和眾大臣的意見來詢問他時,他多數(shù)情況都會一句話敷衍了之。
這位年輕時馳騁沙場,驕傲一輩子的皇帝,大概是被自己的女人們給刺激到了。
由一件件違禁物品牽扯出許多大案,他一面聽著御府令的調(diào)查結(jié)果,漸漸渾濁的雙眼一面從名單上一一掠過,那些他愛著或者愛過的女人,此刻在他眼里,在他心里,都是這樣的骯臟!
宮女、妃嬪倒賣宮中物品,宦官購置物品假公濟私貪贓枉法,這都是最不屑的小事,妃嬪之間的互相陷害和斗勢才是讓他最為扼腕的,沒有硝煙的戰(zhàn)場,竟是如此可怕。
他從一件件命案中漸漸回憶起那些被他下令處死的人,他竟然成了后宮這些毒婦的刀!成了她們殺戮的工具!
羞恥、憤怒凝聚成一股強烈的風(fēng)暴,將暮年的老人吹卷的風(fēng)雨飄搖,挺過了秋天,熬過了冬天,皇帝終究在京和九年的春天駕崩了。
伴隨著他的離去,埕都的上空不斷的回想著厚重的喪鐘鳴響聲,同時伴隨而來的,還有朝廷的動蕩。
皇上駕崩時,留下意旨,傳位于趙王。但是,太子一只被囚禁在東宮之中,并未廢去。太子在而另立他王為帝的事情,北君國這是第一次遇到。
不知是因為皇上不再想提起那個亂倫不堪的太子,還是因為廢太子的程序太過繁瑣,總之他完全就將這件事給忘了。
關(guān)于太子霍亂后宮之事,消息靈通的大臣心中早已明了,但是那幫自詡清廉奉公的儒臣,卻不知太子被囚的真正原因。此刻皇帝駕崩,突然傳位于趙王,他們?nèi)俭@愕了。不斷有人搬出國法和祖宗規(guī)矩,不斷有人在宮門前長跪不起,他們用他們的冷暴力反抗者“名不順”的君子殊登基。
君子殊此時無暇管那些鬧事的儒臣,因為讓他頭疼的是皇帝留下的第二道懿旨!后宮無子嗣的嬪妃全部隨他殉葬,被列入殉葬的宮女亦有七八百人之多。
這是何其大規(guī)模的殺戮,君子殊看著滿目的名單和黃燦燦的圣旨,眉毛擰做一團。
大內(nèi)總管全順小心的俯身在旁說道:“趙王,您不必為這些人感到憐惜,她們都是罪人,皇上是想留給您一個干凈的后宮。”
君子殊一手扶額說:“可是,如此大規(guī)模的清洗,會給百姓造成多大的恐慌?皇家在百姓心目中又會變成怎樣的魔鬼?”
全順低眉順眼的說:“這一切都是一個將死之人所造成的,他的罪自然該由他去負責(zé)?!?/p>
君子殊看向全順,他知道他的意思,將過錯都推到太子身上,讓他一人承擔(dān),一舉兩得。
皇家的顏面和尊嚴,原本是不可觸犯的神圣之物,但是這一次,后宮丑聞隨著皇上的下葬、太子的處死,被全國百姓所談?wù)?。他們譏笑、諷刺,覺得失望、可笑,那幫力挺太子的儒臣更是覺得痛心疾首。
北君國一時陷入了慌亂之中,而南方的炮聲忽然震天響起,居于西南一隅的滄浪國竟然敢向北君國挑釁!
與滄浪國相鄰的荊州和梁州,原本是南蘇國的故土,一直都不安定,此時突然而至的炮聲,更是讓這大片土地孕育出動天憾地的不安。
國勢動蕩,全國百姓、整個朝野,都在呼喚一位偉大的領(lǐng)袖,君子殊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登基為帝的。
陽春三月,當(dāng)君子殊身穿爪牙飛舞的騰龍,站在皇城最高的祭臺上登基為帝時,他告訴天下人,他要改變這令人羞怒的一切,他要捍衛(wèi)北君國每一個百姓和每一寸土地,他要給百姓帶來一個全新的北君國!
曾經(jīng)英明遠播、制造天降奇跡的少年將軍,如今成了全國民心所向的新帝,這是否意味著,一個新的時代就要來臨?
蘇景玉翻過手中的一頁書,喃喃說道:“君子殊,你準備好迎接我的到來了嗎?”
嘴角,是那抹熟悉無比的笑,但眉眼中,卻藏著無盡的涼薄。
朝廷有朝廷的大事,煙花巷有煙花巷的要聞,紅豆館在一天早上突然滿樓素裹,刺眼的白綾吸引著埕都大街小巷的人紛至沓來。
“你知道嗎?賽仙仙歿了!”
“什么?怎么突然死了?還不知道她長的什么樣子呀!可惜可惜……”
“聽說是因情心傷,郁憤而亡,真正是個情癡啊……”
“嘖嘖,難道是因為趙……哦不,因為皇上?哎,也是啊,都當(dāng)皇上了,哪里還會要她,哎,可憐的?!?/p>
滿街滿巷的人都在討論著賽仙仙的離奇死亡,忽然間,紅豆館門前燃起沖天的大火,賽仙仙的棺材不知合適被抬在街上,讓青梧娘一把大火給點燃了。
“天吶,青梧娘是不是瘋了?倒了個搖錢樹,也是夠她傷心的……”
眾人圍觀著,只聽青梧娘哭喊道:“我的兒啊……你走時叮囑媽媽我要一把火把你燒了,怕臟了腳下的黃土……媽媽知道你心中想不開,一直怨恨那個人嫌棄你的出生,可是風(fēng)塵女子本就這個命數(shù),你怎么就認個死理,拋下我們就這兒走了啊……”
紅豆館的鶯鶯燕燕擠做一堆,傳來令人傷心的哭泣聲。
一匹急馬奔馳而來,來不及閃開的路人被撞到在地,但馬上的人卻毫不在乎。
紅豆館前的那堆火刺疼了武祈宣的眼,他坐在高頭大馬上,怔怔的望著那叢火,忘了下馬。
青梧娘奔過來,趴在他的腳邊大哭道:“武公子……您來晚了一步,賽賽走了……”
武祈宣緊緊的咬著牙,好像一松口,滿嘴的牙就會蹦出一樣:“她走之前,留下了什么話?”
青梧娘捂著臉哭道:“賽賽說她誰也不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只是對不起你啊……她死前念念不忘的跟你說著對不起啊……”
武祈宣的胸腔里如同燃起一叢巨火,幾乎噴薄而出。他策馬回頭,死命的向皇宮奔去,一路闖過宮門,闖過宮道,一直闖到華陽宮門前。
看著從里面滿臉疑惑走出的君子殊,武祈宣耳朵里一直徘徊著賽仙仙之前對他說的話:“他怎么會放心我一個知道他許多秘密的青樓女子浪跡紅塵?我的結(jié)果不過是末路而已……”
我的結(jié)果不過是末路而已……
她早就預(yù)料到了這一天嗎?武祈宣憤怒而又后悔的想著,自己當(dāng)初為什么不把她帶走?為什么不?
君子殊從未見過憤怒至此的武祈宣,他滿臉赤紅,額頭上青筋暴漲,他正要開口詢問,就見武祈宣揮舞著拳頭把他擊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