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主！求您出手！綠蘿墜入凡塵洞了！”英挺的槐樹仙聲音發顫，沖至溪邊打坐的瀛洲島主面前，幾乎要跪下，“快！再晚就來不及了！”

島主緩緩睜眼，目光平靜無波，卻似能穿透槐樹仙的焦急：“為何要救？”

“她……她是不小心掉下去的！”槐樹仙急道。

“心已動，足已行。”島主的聲音如古井深潭，“若非執念驅使，她豈會立于危崖？今日救回，你能守她永不再去？若不能，強留仙島，于她何益？徒增再墜之苦，永絕歸途罷了。”

槐樹仙如遭雷擊，呆立當場。島主的話像冰冷的錐子，刺破了他自欺的“意外”。是啊，綠蘿日日徘徊窺凡臺，眼中的渴望他豈會不知？強行帶回一個心向人間的仙子……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陷掌心。

島主看著他，搖了搖頭：“蒼玄，你也好之為之，莫要亂了自己的心神！”

最終，他頹然垂首，默默轉身離去，背影蕭索。

回到自己盤根錯節的巨大本體旁，看著隔壁空蕩蕩、纏繞著自己枝干的綠蘿藤坐臺，五百年的記憶洶涌而來。

那日細雨如酥，他修行方歇，忽聞細微的破土聲。低頭，一顆頂著兩片嫩芽、睜著好奇大眼睛的小綠苗正奮力拱出泥土，沖他俏皮地眨了眨眼。他心尖一軟，忍不住伸手輕觸。小綠苗竟“咯咯”笑出聲，清脆如鈴。

自此，他悉心照料。遮烈日，引甘霖，伴她吐納修行。五百年彈指，小綠蘿已亭亭，修行之速遠超同儕，早早化形。

五百年前化形那日，細雨初歇。蒼玄將一枚琉璃珠穿入紅繩，小心系在綠蘿腰間：“此乃凝露仙丹，可固你草木靈根。”綠蘿好奇地晃著珠子，琉璃折射虹光，映亮她帶笑的臉。

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日益浮躁的心性。她對枯燥的修行失去興趣，滿心滿眼都是“人間”。他的嚴厲規勸，換來的是疏遠和沉默。

他只能默默注視，心中憂慮如藤蔓纏繞。他害怕這一刻的到來，卻終究無力阻止。眼睜睜看著她墜下那深淵般的洞口，他沖過去的手，只抓到了一縷消散的仙靈氣息。

“現在……她該到人間了吧？那污濁苦海之地……她那般懵懂……”槐樹仙蒼玄倚著樹干，望向凡塵洞的方向，心如刀絞。

一陣馥郁卻帶著冷意的花香飄來。一身華貴紫衣的紫蘿仙子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他身側。

“你的‘小嫩芽’呢？”紫蘿的聲音帶著刻意的漫不經心，目光卻銳利地刺向槐樹仙，“又去找那人間來的嫦娥了？”她款款走近，在槐樹仙慣常打坐的石凳上坐下，姿態優雅卻隱含鋒芒。

蒼玄沉默。

紫蘿忽然冷笑：“怎么？看見我就沒話了？她掉下去的時候，你怎么不跟著跳？”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了兩千年的怨憤，“你眼里心里只有她！她不過是一株卑賤的草！而我，堂堂紫蘿花仙，陪你修行兩千載，為何你連一絲目光都不肯多給！”

淚水毫無預兆地從紫蘿絕美的臉龐滑落，梨花帶雨。槐樹仙心頭一顫，下意識想抬手為她拭淚，指尖微動卻又猛地收回，仿佛被無形的仙規燙傷。他倏地站起，背對著那無聲的哭泣。

“紫蘿，你累了……回去歇息吧。”他的聲音干澀。

紫蘿的啜泣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許久，她才幽幽開口，帶著無盡的悲涼與羨慕：“我真羨慕她啊……羨慕她能想笑就笑，想鬧就鬧，想跳下那深淵就跳下去……為什么……為什么我們要活得如此……縛手縛腳？”話音未落，身影已化作一片紫色光點，消散在微涼的霧氣里。

紫蘿的身影化作光點消散，一粒葡萄大小的紫晶從袖口滑落，悄無聲息地懸于半空。晶體內霧氣翻涌，映出蒼玄倚在窺凡臺畔的孤寂背影——這是她兩千年來，唯一能靠近他的方式。

槐樹仙久久佇立，望著紫蘿消失的方向，又望望那幽深的洞口，最終，緩緩走向窺凡臺。他也趴了下去，目光穿透云層，焦急地在茫茫人海中搜尋那抹熟悉的翠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