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謙醒來的時候,那種頭疼欲裂的感覺已經逐漸減輕,四周圍如夢境一般的嘈雜逐漸隱去,沈謙費勁地睜開眼,嘴里兀自喃喃地叫著:"曉玲、阿虹……"
剛剛睜開眼,看見第一件物事,沈謙馬上掄圓了眼,然后又閉上,同時把手臂抬起來,使勁兒揉揉了眼,再睜眼。
這是什么地方?沈謙問自己。她只要一回想昏迷之前的景象便頭疼不已——地震、小黑貓、曉玲……似乎始終無法拼出一個合理的邏輯來——無法解釋,自己怎么樣會在這樣一個地方。
她所置身之處像是一座大營帳,簡單的木制框架,外面罩著布制的帳幔。營帳里立著一座木制的架子,上面掛著刀劍兵刃。沈謙支起身體,看見榻前一張小幾,上面搭著一副皮制的軟甲。遠處的地面上扔著一副盾牌。沈謙心里咯噔一下:難不成,回到冷兵器時代了?
仿佛為了證實沈謙的猜測一般,一個嬌嫩的聲音在營帳一角響起。"簡公子,您醒了?"
沈謙聽的渾身發抖,難,難不成,一場地震,不僅讓自己來到這個冷兵器時代,還讓自己變了性?沈謙第一反應就是去探自己的胸口——完了,真的平了。沈謙登時就想捶床大哭,自己好好一個令賈寶玉都羨慕不已的清白女兒,怎么就變成了須眉濁物之身。在冷兵器時代,看這兵營里的架勢,這副身體十有九九九要到戰場去沖鋒陷陣的。沈謙激動地一捶床,喉嚨里剛剛嗚了一聲,只聽背后另一個聲音說:"好啦,似霜,這里沒外人,小姐剛醒。"
沈謙一下子聽懵了,剛剛從昏迷中醒來的人,腦力還不大好使,想了半天,也沒有想明白,怎么會有人可以一會兒是公子一會兒是小姐的。即使在冷兵器時代,也沒有哪個性別是可以同時使用這兩種稱呼的吧。只不過沈謙一向覺得自己不算傻,想不明白的事情過一會兒就自然明白了。因此她心里一松,又躺了回去。只不過稍待片刻,沈謙心里就有了感覺,伸手在衣內一探,原來胸口竟然纏了好幾圈布,纏的緊緊的,呼吸都有點不暢。在摸摸下巴,光滑無須,沒有跡象表明自己變成了男子之身。
沈謙略略放了下心,開始盤算起怎么辦來。這分明是一個冷兵器時代,自己的這副身體好像流落到一座兵營里。馬上到來的危機恐怕就是自己的靈魂侵入這具身體的事情被人拆穿。"萬一被人當巫師或者妖怪被抓起來打怎么辦?"沈謙快速地想著對策,她一邊想著,眼球一邊骨碌碌地轉著,這是她的習慣。正想著,一張甜美的少女圓臉出現在眼前,嘻嘻笑著說道:"小姐,你這一暈,嚇壞似霜了。"
這句話提醒了沈謙,對了,既有這一暈,何不干脆裝失憶,這不是穿越人士最最尋常的解決方法么?心里想著,沈謙馬上就把相應的面部表情裝了出來,雖然略有點夸張,眼里盡是迷離,嘴還略略張著,也不看人,雙眼的焦距落在遙遠的某處。沈謙心想,要是能再淌點口水就更好了。
這樣一番做作,果然將那少女嚇壞了,她尖聲驚叫了一聲,連忙叫身后另一名少女,"如水姐姐,不好了。"聲音里已經帶了哭腔,"小姐,小姐好像傻了……"
那叫做如水的少女連忙上來捂住似霜的嘴,說:"噤聲,你想害了蘇家么?"似霜被捂住嘴,臉都被憋紅了,眼里淚水直往外掉。這時,沈謙慢慢轉了轉眼珠,非常費力地擠出兩個字,"似霜?"她心中頗為愧疚,竟然將這個稚齡小姑娘嚇成這樣。似霜聽了,淚如雨下,上前拉著沈謙的手,哭哭啼啼地說:"小姐,你還記得似霜,太好了。"
沈謙緩緩抬頭,看著另一名少女,這姑娘看上去要稍大一兩歲,稚氣略減,但身形還沒有長成,也還是一個小姑娘。沈謙裝作想了一會兒,才慢慢吐出兩個字:"如水?"那少女臉上現出喜色,拍拍似霜,低聲說:"哭什么哭,你看小姐不是好好的嗎?"
沈謙心說:"秀演技的時候到啦。"她緩緩坐起,四下里一望,然后皺起眉頭,裝作苦思冥想的樣子,然后開始抱著頭,喃喃自語,說:"想不起來,想不起來了啊……"使勁抱住腦袋搖了搖之后,沈謙突地倒在床板上,撞得自己齜牙咧嘴的,但是她依然強自忍耐,裝暈了過去。
原本比較鎮定的如水此時也開始慌亂起來,對似霜說:"你再這里守著,我去偷偷把霍先生請來。千萬別再叫了,讓外人聽到就不好了。"說著,只聽帳幔翻動,如水已經出了帳去。
帳中只剩下了似霜和沈謙。沈謙欺騙兩個未成年的小姑娘,心里頗為抱歉,正在胡思亂想之后怎樣安撫她們,忽然聽到賬外有個低沉的男聲,隔著帳幔問道:"似霜姑娘,請問蘇賢弟的傷勢如何?"
沈謙聽了皺皺眉,心道:"剛才如水那個小丫頭也說害了蘇家之類的話,莫非我真的姓蘇?"
沈謙這般想,其實心里已經存了既來之則安之的想法。她的意識之中已經開始將這個冷兵器時代當作自己的時代,將這個意外繼承的身體當作自己的身體,開始心心念念為這個身份的將來盤算。這是沈謙性格中容易變通的一面,在之前一世的半生之中,沈謙一直也是這樣,隨遇而安,考上大學了就安安心心讀大學,當了公安就安安心心當公安,如今穿越到了這個不知所以的時空,沈謙下意識想到的還是見招拆招,打算想點辦法把目下這個身份演好。
只聽似霜低聲說:"庾校尉,我家公子情況不太好,如水姐姐已經去請霍先生了。"那姓庾的校尉低低地嘆了一聲,說:"都是我不好,沒有看顧好蘇賢弟,讓他這樣被人偷襲。"沈謙聽了,心里稍稍明白了一點,原來這個姓蘇的倒霉家伙被人偷襲,估計是打了一悶棍在頭上,所以在地震時白日飛升的沈謙的魂魄有機可乘,來了個穿越轉世,半道投胎,成為了現在這個樣子。
想到這里,沈謙伸手到頭上摸了一下,只覺得頭上包了白布,但是觸手生疼,絕不是擦了油皮那么簡單。沈謙忍不住哼了一聲,似霜一下子聽見了,回過頭來。
沈謙見無法繼續裝暈,只好又哼哼唧唧地爬起來,坐在榻上,裝作四處打量。似霜心急,也顧不上外面那個庾校尉了,一下子沖上來,搖了搖沈謙,"蘇公子,您怎么了?"
沈謙眼珠亂轉,早就想好了對策,這會兒她還長了個心眼,故意低沉了嗓子,開始問穿越人士常用的三大問題:"我是誰?這是哪里?我為什么會在哪里?"似霜眼眶一紅,又有淚水掉下來,"公子,您明明記得似霜,為什么不記得自己是誰了呢?"
這時候,帳外那個庾校尉大約忍耐不住,掀開帳幕走了進來?!斑@個人穿的真的是古代的戎裝耶!”沈謙不禁在心里感嘆著。這個庾校尉穿著一身軟甲,頭盔托在手里,頭發束得整整齊齊一絲不亂,劍眉星目,只是眉頭皺得緊緊的。沈謙裝作仔細端詳的樣子看了半天,然后搖了搖頭,低聲說:"不記得!"那庾校尉不禁皺了眉,想走近幾步,靠近沈謙。沈謙心里一動,忽然覺得此人皺著眉頭的樣子好像在哪里見過,只是一時半會兒沒辦法想起來。沈謙習慣性地甩頭,但是她卻渾忘了自己就傷在頭上。一甩之下,沈謙"啊"地叫了一聲,捂住頭又向榻上倒去。剛才那一甩直讓她又一次頭疼欲裂,讓她不由得暗自想,真是倒霉,演戲就演戲,那么投入干嘛。
這時,如水的聲音已經到了門口,"霍先生,您這邊請。"說著,帳幕一動,如水帶著一位青衣老先生走了進來。沈謙偷眼看去,那霍先生五十歲上下,一對綠豆小眼,唇上兩撇小胡子,背上還負了一個藥箱。剛走進來,那霍先生口中說“讓一讓,且讓一讓?!睆街眮淼缴蛑t榻前,伸手就按住了沈謙的脈門。沈謙只覺得一股大力扣住了自己的脈門,還能感覺到霍先生,那尖尖的指甲掐在自己的皮膚上,幾乎要掐出血來。沈謙盡了最大的努力沒叫出來,忍不住用眼光狠狠地剜了那霍老兩記。霍先生不理她,自顧自聽如水和似霜嘰嘰呱呱說了一番沈謙剛才的表現,聽畢凝神片刻,肯定地說:"離魂癥。"
如水與似霜都是一驚,沈謙也覺得有點驚訝,本以為裝失憶也就騙騙小丫頭,卻這么容易將一個大夫都瞞過去了,看來運氣不是一般的好。
霍先生對如水說:"蘇公子傷在頭部,腦子里恐有瘀血血塊,因此阻礙了記憶。這是比較常見的離魂癥病因。"如水急道,"那怎么辦呢?""公子眼下亟需回府靜養。如水姑娘請立即通知府上,著一輛大車來接公子。蕭某這就開一張方子,煩似霜姑娘按方抓藥送回貴府。"那霍先生頓了頓又說,"如水姑娘,煩請稟報夫人,老霍稍后即至府上拜訪,蘇公子的傷需要小心將養,大意不得。"
如水與似霜齊齊應了便分頭行事。似霜隨那霍先生去取方子,如霜去叫人。帳里一時間只剩下了沈謙和那個庾校尉。沈謙躺在榻上靜靜地思索著,忘了有庾校尉這么個人。
那庾校尉性子也當真好,在榻前等了很久,才忽然向前一步,靜靜地看著沈謙,然后說:"蘇賢弟,庾信去了,你好生將養。"說罷一步一步從帳中挪了出去,沈謙依稀聽到他低低地說了一句:"兄弟,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