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清寒苦笑著,對蘇簡說:“蘇校尉,其實,你與陳將軍兩個,相像之處頗多。這件事,陳去華若是與在下商議一下,哪怕不是與在下,是與盧將軍、甚至是與原征校尉商議一下,恐怕也不會到今天這個樣子。我曾經與你說過,不是自己能扛的,不要自己去硬扛。這并不是說可以置身事外,置同僚意氣于不顧,而是另尋解決之道,或是靜候更好的時機,甚至是合縱連橫,爭取更多的力量。”
蘇簡總算聽懂了木清寒的話,想到自己昨日劈頭蓋臉對陳去華所說的,十分羞愧,連忙向木先生道歉。木清華卻有點恨鐵不成鋼似的接著往下說:“蘇校尉,你知道我為什么攔著你不希望你去大帳么?”蘇簡一愣,問:“難道是陳將軍……”
“陳將軍現在的心境,與你一樣,為陳瓜之死而難過萬分。他怕是比任何人都希望揭發真相,將首惡元兇繩之以法。”木清寒打斷她的話,一口氣向下說去,“只是陳去華心里一直存著個念頭,自從那次神武大校開始,陳去華比任何人都更欣賞你……也更依賴你。你如果插手參與查證這個案子,以你的個性,一旦沾手了是不會罷休的,而且凡事一定會沖在最前面。那么陳去華會在這個念頭里越陷越深。他是天元朝的云麾將軍,眼下的形勢看來,將來必是石瑯將軍主持天京防務,而他背負起征南討北的重任。你必須讓他有機會不再依賴你,自己學習一些事情,包括……用人,用別人。”
一番話說得蘇簡啞口無言。她深心里想辯駁,卻又辯不出。陳去華那日在小酒館里說的那番話猶在耳邊,“你小小年紀,就這么厲害,又是泰武之孫,未來泰武侯之位非你莫屬。我總是羨慕你。”難道,在過去的這幾個月之中,她所做的都錯了?可是她又錯在哪里了呢?難道,自己真的太愛出風頭,凡事都喜歡往前湊了?
木清寒看了看她的神色,道:“看你的樣子,怕是又鉆牛角尖了。不是說你做的不對或是不好,而是你且放寬心,陳瓜一案自讓陳去華將軍去解決。倒是有另外一件事,眼下已然入冬,數日之后,營中炭盆用盡,那時如果還沒有寒衣,神武大營的將士們如何是好。要在數日間趕制這批寒衣,怕是戶部也沒有辦法的。”木清寒笑了笑,道:‘不如蘇校尉來想想辦法解決一下?“
蘇簡想了想,也是,近日里大家的精力都撲在緝兇為陳瓜雪恨一事之上,已經無人理會八日之后炭火用盡該怎么辦。十五萬人的寒衣,不是個小數目呀。想到這里,她的眉頭便皺了起來。木清寒滿意地點了點頭,道:“陳將軍這邊蘇校尉根本無需擔心,在下會盡心盡力輔佐。不過蘇校尉若是掛心,木清寒會為校尉時時傳遞消息的。”蘇簡聽了,連忙道:“有木先生相助,蘇簡哪里還有什么不放心的。木先生說的對,眼下十五萬人的御寒恐怕更是重要。蘇簡這就去想折了。”說著向木先生長長一揖,登登登地就朝律水南岸渡口走去,口中還念叨著:“十五萬寒衣……”
雖然蘇簡的心思全然轉去了寒衣的事情上,但是她依然拜托了如水去打探陳瓜一案的進展。
當晚,如水一回來,便嘰嘰喳喳地向蘇簡與似霜大倒一通八卦,細節無一不全,仿佛每件事都是她親眼所見一般。什么那六名水鬼一醒來就有想咬舌自盡的,都被原征校尉命人打落了下巴,又如那天京府派了師爺過來與神武大營一并詢問,師爺總是搶陳將軍的話頭,陳去華也不惱,云云。蘇簡感覺嘩啦一下就在細節的海洋中暢游著,好不容易才理出個頭緒來,便叫如水第二日繼續打探。
如此過了兩三日,這一案終于明朗起來,審案的地點也從神武大營移到了天京府,并且驚動了刑部、戶部、兵部、理藩院和御史臺的堂官和大夫到天京府旁聽。原因無他,隨著審訊和抓捕的進行,山南織造與神武大營寒衣一案以及陳瓜、李準兩件命案的千絲萬縷聯系終于暴露在世人眼前。蘇簡這一日在聽完了如水長長的敘述之后,長嘆一聲,她這會兒終于深深地體會到了木清寒所說的,背后如此紛繁的牽扯,真的只能爭取更多的力量,樣樣自己扛,怕是癡人說夢了。況且自己在這個世界,一不會交際,二無人脈,至多只會練練兵。
又過了兩日,山南織造被就地解職,押解進京,罪名是貪墨,據說這位山南織造截流了戶部給山南郡的上萬兩征衣銀,送了一批劣到不能再劣的棉衣到神武大營里來。然而山南織造府中被翻了個底朝天,也就搜出來大約一千余兩,因此后來的審訊重點就變成了追繳贓銀。為此,與山南織造有關聯的官員、近衛,甚至家人,都遭到拘捕,被嚴加拷問。
終于,案件的性質在這般審訊三日之后,有了質的飛越,從原來的當街斗毆殺人,到縱火滅門,再到地方大員貪墨,最后愈演愈烈,上升為跨國界的涉外事件。在審訊中,早先擒住的六名“水鬼”中的一名指認了另兩名乃是天炎部中人。以此為線索,竟然查出這名山南織造將大部分贓銀俱都運往了天炎部邊境大城廣陵城,只留很少一部分在手中供四處打點用。震驚之下,各部終于聯手組成稽查隊,雷厲風行地南下山南郡首府烏延城,將山南吏治起了個底,竟然查出這個位于天元朝最南面的大郡,竟然腐壞至斯,六七成的官員與天炎部暗通款曲,而每年山南郡應當上交國庫的銀子,大約有一半被這些官員截流,要么中飽私囊,要么送與廣陵城。最令人發指的是,往年山南郡有因災減免的賦稅,都會被這些官吏照樣從民間強征了來。若非山南郡本來物產豐饒,那里早已民不聊生。即便是此刻,山南郡老百姓一談起天元朝的吏治與官員,都是恨的牙癢癢的。
此案一出,天子震怒,據說永徽帝在聽述此案細節的時候,氣得將御案之上的筆墨紙硯奏章什么的統統都給掃到了地上,最后在圣旨上只批了一個字——“殺!”經過詳細的審訊,山南郡的大半官員都鋃鐺入獄,山南織造等一干“通敵”的,被判了極刑,只等明年秋決。京官們也有所牽連,損失最大的是戶部,軍需官李準已死不再追究,侍郎霍懷文撤職查辦,戶部尚書應舒定了“失察”的罪責,品級降了一級,罰俸三年。
至此,距陳瓜身亡,已將近兩個月。而一進臘月,過年的氣息越來越濃,天京城似乎也已經淡忘了曾經當街發生的慘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