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西路軍已經行至沅水畔,隆隆的水流之聲聽的愈加清楚,然而河面上卻蒸騰著一層霧氣。眾人此刻看不清河面的情況,只是聽那流水之聲大得駭人,面對面說話聽起來都有些費力。蘇簡疑惑地對如水說:“難道這附近有個瀑布不成?”
而那名叫鄧晏的斥候,所說的過河之途,是一條懸掛在崖上的鐵鏈。蘇簡目力好,抬頭看去,只見是有人在山崖上鑿了一個孔,鑄了鐵鏈從孔中對穿過去。穿出來的鐵鏈從沅水河面延伸至對岸。此刻霧氣濃重,因此那條鐵鏈就如一條長龍,遙遙探入霧中一般。
這時,鄧晏帶了一位鄉民打扮的老人,兩人各手持一條皮質腰帶,將自己懸掛在索上,向空中一躍,一前一后,就如滑滑索一般,從沅水北岸向南岸滑了過去,速度極快,瞬間就沒入濃霧之中不見了。陳去華領著大軍,在沅水北岸等了良久都沒收到任何訊息。陳去華心中著急,命大嗓門的士兵向南岸喊話,叫的是南征西路軍的暗語——“布谷布谷,不管不顧”,卻依舊沒有回音。過了一會兒,眾人等得心焦,卻見兩人居然從濃霧中快速現身,旁側的另一條鎖鏈上滑行過來。那條鎖鏈的北岸這頭是栓在位置很低的一處山崖上,很隱秘,因此眾人之前并沒有怎么注意到。
蘇簡見了這兩條滑索,心里直嘆,古人的智慧真是實用??!兩條滑索,呈“X”字型,各自將南北兩岸的高處作為起點,而終點則位于對岸地勢較低較平緩之處。過河之人借助重力作用,從高處出發,一開始速度極快,接近對岸之處,則滑索的去勢逐漸變緩,人的速度也隨之降低,到得對岸,輕輕一躍,就可以上岸了。那鄉民模樣的人見了大軍似乎有點戰戰兢兢的,閃到一旁。而此時,鄧晏又恢復了英氣勃勃的少年武人模樣,單膝下跪,向韓博與陳去華行下軍禮去,道:“稟報陳將軍,渡河之路甚是穩妥。渡河之后,對岸有供大軍休息暫歇的場所。末將已經打探,對岸沒有出現天炎部中人?!?/p>
陳去華微微露出些喜色,道:“如此甚好。我曾立下誓言,此次南征,行伍征戰之際,當身先士卒,絕不落任何一人之后,既是如此,我當先帶一個百人隊作為先鋒過河。”眾將聽了,紛紛攔阻,可是誰說的也都沒有木先生說得管用。木先生只說了一句,道:“將軍一軍統帥,當在北岸指揮,直至大半士卒順利過河?!?/p>
陳去華從諫如流,以至于蘇簡稍稍有點懷疑他的誠意到底有多少。眾將商議之下決定由姚平帶了一個千人隊先行渡河,渡河完畢之后立刻遣人回報。如果這一千人渡河順利,后續的萬人隊則渡河的頻率會較先渡河的加快一倍。而陳去華此時走到蘇簡面前,道:“蘇兄弟,我想請你與姚校尉等人一起渡河。姚校尉勇武無敵,但是恐怕智謀不及你,也不如你細心。你與他同去,我或許更為放心一些?!?/p>
蘇簡恭敬地向陳去華行禮,道:“奉令,請陳將軍放心?!闭f畢自去招呼了如水與似霜等人,又去與姚平打了招呼,告知與他一起過河。陳去華望著蘇簡登登登遠去的身影,微微有點納悶,覺得蘇校尉似乎生疏了不少。
這時,大約已經是辰時三刻前后,太陽已經高高升了起來,河面上的霧氣略散去了不少。雖然向對岸望去依然是朦朧一片,但是眾人只要一低頭便能夠見到沅水那奔騰激蕩的河面——河水毫不留情地拍打著岸邊的碎石,激起白色的水花,泛起無數泡沫,隆隆的水聲此刻聽得更顯震耳欲聾。
莽漢姚平,此刻站在沅水岸邊,正在安排士兵一個接著一個從滑索上溜到對岸去。姚平此刻可不莽,他正在號令每名士兵,解下腰上縛衣的皮帶(也有些是布帶),穿過鐵鎖后,又教他們將衣帶在手上縛緊,握住,然后姚平就大喝一聲,“兄弟,命是自己的,握緊了。”姚平營里的士兵就一個接著一個躍向空中,向對岸溜過去。
蘇簡心里還是有些怕的,不斷地給自己打氣,對自己說,想想激流勇進,想想以前參加的那些拓展訓練,這都和那些是一樣一樣的。她這樣想著,忽然覺得腰上一緊,低頭一看,是如水縛了一條長繩在自己腰上,另一端系在如水腰間。如水道:“簡公子,小的……小的和你一起渡河。”她的小臉上露出些微笑,忽然道:“蘇茹膽子小,如此,就不怕了……”一句話說得蘇簡豪氣橫生,道:“蘇茹,沒事的,跟著我走?!闭f著就向出發之處走去。
來到那臨江的山崖邊,蘇簡只覺得一陣水霧撲面而來,呼吸立刻開始有點粗重起來。這時候木先生帶著輜重營的人正在和姚平等人說著些什么,片刻之后,輜重營的人扛來了一卷長長的纜繩。蘇簡見那纜繩足有自己手腕那么粗。木先生吩咐人攀上山崖,將那纜繩穿在牽鐵鏈的山崖洞中,試了試受力,似乎沒問題。于是,木先生便在姚平隊中挑了一名士兵,將纜繩的另一端系在了那名士兵的腰上,由那名士兵沿鐵索渡河的時候,將那纜繩也帶到對岸去。蘇簡見了,便在心里叫好。因為如果這條纜繩順利地帶至對岸,找一處稍微能夠受力的地方系上,就立時能成為第二天渡河的懸索,渡河的速度便立即會加快一倍。她的目光恰巧與木先生的相接,木先生見她面上露出贊賞之色,便微微向她頷首示意,兩人算是自彬州城重遇以后,第一次打了個招呼。
很快便輪到了蘇簡。蘇簡牽著如水,來到姚平身前。姚平咧嘴一笑,道:“蘇老弟,你來幫老哥哥了??!”說著便接過蘇簡與如水手中的腰帶,掛上懸索。他總算細心了一回,將皮帶在兩人腕上分別縛上一圈,然后喊道:“蘇老弟,你們二位準備好了啊,老姚喊到三就往空中跳?!苯又?,姚平馬上就數“一、二、三……”蘇簡與如水依言朝空中一躍,只覺得后腰上一股大力撞來,兩人喊都沒喊出聲,身體就已經朝懸空處送了出去。
蘇簡只覺得自己像是騰云駕霧一般,手上皮帶陡然勒緊,所有的重量都承受在手中的腰帶上,身體朝著一團霧氣直飛過去,腳下遠遠地可以見到向東奔流的江水。轉瞬之間,北岸的景物盡拋在腦后,逐漸隱在霧氣之中,而南岸的滿目蔥蘢卻一點一點地從霧氣之中直透出來。
整個飛越沅水的過程大約只有三十秒,而蘇簡從恐懼轉變為興奮大約也就這么長時間。當她忍不住開口哇哇大叫道:“如水,看,看前面——”的時候,速度已經明顯慢了下來,片刻之后,就聽見有士兵的聲音道:“到了!”蘇簡輕輕一躍,雙腳踏上了堅實的土地。而如水只比她略慢一步,落地之后,就忙不迭地替蘇簡去解腰間的繩索,重新圍上腰上的皮帶。而蘇簡,蘇簡全然沒有顧得上這些——她望著眼前的景物,口中喃喃地嘆道:“這就是南方的十萬大山??!”
她的眼前,兩座山峰陡然聳立著,中間留出一道通路,宛若門戶一般。從兩山之間望去,云霧繚繞之間,遠近高低,大大小小,探出無數座蒼茫的山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