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軍的安排交代完畢,前軍所面臨的問題就立時擺到了桌面上。前軍的目標是突破天炎部的圍堵,搶下停泊在港口的艦船。可是今天白日里一戰,很明顯,天炎部就是依仗著所筑的簡單工事,南門外的有利地形,外加“拾”的利箭,生生讓四個百人隊無寸功而返。除了靠犧牲士兵性命的硬沖硬突之外,能有什么別的辦法么?
李三揚問道:“將軍,火器如今還余下不少,是否考慮將火器都用在突圍上?”陳去華考慮了片刻,道:“怕是不行,我們最難啃的骨頭,是兵狼城而不是恒州,如果現在就把火器都用了,怕是進攻兵狼城之時會頗為艱難。”
韓博聽了便道:“將軍可曾考慮過夜襲敵營?末將聽聞南方多雨潮濕,夜間至清晨多有霧,如果霧氣濃重,正好掩護我軍士兵出城偷襲,若能搶得一二搜兵艦,就更好了。”韓博是陰字營出身,他提出的建議也帶點陰字營“暗”中行事的特色。木清寒與陳去華對視一眼,都是心中一動,木清寒道:“夜間出城探探也好,既然要奪兵艦,總得潛斥候出城,將兵艦上的事兒都摸清楚。夜襲敵營,倒是能給斥候個機會。”
韓博又建議道:“如果是夜襲,我軍未必要從城門出,可以從城頭上緣繩而下。”木清寒聽了道:“此計甚好,這樣或可避開城門處敵軍的圍堵。”
于是,在眾將商議之下,南征軍定下計策,當夜即由韓博與楚平蠻各帶三千士兵,子時分別從恒州城的東南側,殺向敵營,以襲營為先,另外也試探一下如何才能攻至武陵江畔。出城的士兵之中混著斥候,伺機打探敵方艦船的情報。陳去華望著呵欠連天的蘇簡道:“蘇校尉,你昨夜為了那鐵蘚之事,怕是一夜沒有休息好吧。今夜你且先自行休息,”說著他轉頭望向木清寒,道:“木先生與我一起在城頭為兩位校尉壓陣可好?”
木清寒點頭應道:“求之不得!”
蘇簡其實也想看看夜戰是什么樣,可是覺得上下眼皮實在架不住了,她又不好大喇喇地回自己帳中去,于是告了個罪,借口去看望庾信。到庾信帳中,蘇簡得知醫官已經為庾信處理了傷口。庾信服了藥,正在榻上沉沉地睡著。蘇簡見帳中無人,也靠在一張榻上,心想,就打個盹吧,一旦睡醒,就到城頭上看夜戰去。
然而一覺睡醒,蘇簡感覺好像睡了很久很久一樣,心中一驚,也不知道戰況如何了。她想著就站了起來,誰知腿腳發麻,“哎喲”一聲,又摔了回去。這時她才發現庾信正醒著,睜眼望著自己。蘇簡揉了揉腿腳,總算站了起來,說:“抱歉,庾大哥,可有驚擾到你。”庾信不答,眼中流露些許溫柔之意,似乎又是安慰,又是期待。
然而蘇簡最怕庾信這種眼光,她下意識地躲開,像是自問自答一般,道:“庾大哥,我……應該還好吧!”她跺了一腳,似乎恨自己怎么這般忸怩,極快地說:“我去陳將軍那里看看夜襲的事怎么了。”說著,一掀簾幕,走出帳來。
南方春季的夜,籠罩著一層霧氣,似乎要下雨,雨點卻又總落不下來。行走在帳外令人感覺到一絲潮濕的冷意。蘇簡深吸一口氣,總算清醒了一些。見到東南面城墻外一點一點的火光,喊殺聲隱隱傳來。蘇簡不禁加快了腳步,知道此時的夜襲怕是已經過了明路,兩軍已經在城外開始交戰了。
這一場夜戰,以天元軍隊殺傷千余天炎部士兵,鳴金收兵回城而告終。然而南征軍中也有超過兩百人陣亡,近五百名輕重傷員。南征軍最終沒有“偷襲”成功,而轉為硬碰硬對陣了。當然南征軍最大的收獲自然是數十名斥候乘戰時潛出城去,現在沒有了狼瘴的威脅,相信應該能在武陵江面上有所收獲。
然而,當蘇簡在城樓上見到陳去華與木清寒之時,兩人都殊無欣喜之色,似乎正在焦急地等待著什么。少時,一名輜重營的軍官跟在姚平身后前來,向陳去華報:“稟報將軍,目下營中共有弩機手所用的弩箭一萬枝,弓箭手所用長箭五千枝。”木清寒著急地道:“只有這么點了?”那名輜重營的官員回答道:“是,當日從烏延城出發的時候,七王殿下曾經交代過的,輕裝簡從,因此箭只沒有帶太多,還有一小部分留在了沅水北岸。”
木清寒嘆道:“七王殿下當日只怕不曾預料到,這攻城的眼下變成了守城突圍的,沒有箭只,楊安與庾信守城也很難,沒有箭只,我等欲突圍出城奪艦也很難。這可怎么辦才好?”
陳去華也道:“城中木材竹枝倒是還有,可是沒有精鐵,沒法打出箭簇來,造箭一途,看來也不可行了。”
蘇簡靈機一動,眼下這場景這情勢,怎么感覺這么熟悉?她抬頭問木清寒:“木先生,您能掐會算,能否算算,明日后日,恒州城是否還有大霧呢?”
木清寒聽了,雙肩輕輕地一顫,雙眸望向蘇簡:“怎么?”
蘇簡忽然有點忸怩,這回可是真的忸怩,因為她要剽竊自己原來那個世界里古人的智慧,而且還是演義小說里學來的智慧。
第二日極為平靜地過去,因為前日夜里天元軍的夜襲,天炎部軍營中加強了戒備,然而天元軍卻一點動靜都沒有。恒州城內則是一副忙碌的景象,城中的居民在天元軍的協助下,將好些閑置的民房房頂掀開,將房上的瓦片,墊瓦的茅草、磚塊等等都收集起來。同時,在何醫官的主持下,恒州城內水井解毒的工作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用于取水的幾處水井旁邊秩序井然,偶然有不服天元軍管束的,在幾名年長里正的勸說之下,以及在楊安帶人彈壓之下,就都安份了。
第二日夜間,就如木先生所言,恒州城外一直到武陵江邊,都泛起濃重的霧氣。濃霧之下,天炎部從“柒”以下,無不戒備,時刻擔心天元軍趁著霧大之際,出城偷襲。“柒”與“拾”在帳中休息都未曾解甲。到了人定之后,城上城下都是一片寂寂無聲。突然一名天炎士兵疾奔進“柒”的大帳里,稟報稱:“將軍,有無數天元士兵,從城上以繩捶下。看樣子要向我軍陣中襲來。”
“柒”連忙起身,對匆匆趕來的“拾”說:“趕緊去城下看看。”
恒州城下此刻濃霧彌漫,城上沒有燈火,只是偶爾零星有幾處火把,隱隱綽綽地映出城頭上一個又一個著天元軍服的身影,從城頭上攀援而下,密密麻麻的,似乎墻上全是人影。“拾”有些緊張,問道:“老柒,怎么辦?我去叫兄弟們迎戰吧!”“柒”冷笑了一聲,手一揮道:“眼下渡河未濟,正好擊其中流。眼下天元軍想借濃霧隱身,我偏要叫他們有來無回。”說著他下令道:“叫弓箭手來,吩咐兄弟們不必管準頭,只管萬箭齊發,我要天元無論從城上下來多少士兵,都給我射成箭靶子。”
命令這樣被傳下去,過不了一會兒,沿著城墻響起無數破空之聲。“柒”的心中微微一驚,他渴望見到城下血流成河的景象,渴望夜風中送來的陣陣血腥,可是他深心里卻又知道,這是某位神仙一般的人物所不愿意見到的。
“老柒,似乎不大對。”一輪弩箭攻擊之后,天元城墻上似乎稍稍有些騷動,可是那些著天元軍服的身影似乎仍然不畏箭矢,接連不斷地在城頭上下。而且——也不聞中箭呼號之聲,難道天元軍隊里都是刀槍不入之身,又或是不覺疼痛的死士?
“拾”有意無意地道:“若是老玖在就好了。老玖鬼靈精,他若在此地必定會去混進城中查探的。”他卻沒注意到“柒”面上浮起的陰云——
“不成的,老玖與那位殿下走的太近。”
是“玖”與柔雅走得太近,還是過去這幾個月來自己不知不覺與柔雅疏遠了?
“若是殿下知道了城中遍植鐵蕪蘚之事,我們哪里還有統兵的資格。”“柒”的手緊緊地扶在刀柄之上,自己的手段確實殘忍,確實置無辜百姓而不顧,可是他總是為了身后丹城的安全,和丹城里的她的安全啊。可惜,這些她從不知道,近幾個月來更是滿口子的仁義愛民,滿腦子的天馬行空。但是無論她怎樣看待自己,自己卻從未改換過心意——自己要守護的,即使付出火與血的代價,也一定要守護好。因此臨行之前“貳”百般叮囑的那個一月之期,不僅要做到,更要做得絕,做得好。如果能將天元大軍一舉困死在這恒州城之中,為東路留出時間,十萬百姓陪葬,又算得了什么?
“柒”想到這里,大手一揮,道:“放箭、放箭!不要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