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木清寒所言,第二日,南征軍西路就收到了正式的旨意。圣旨中任命遠在西北邊陲的鎮國將軍蘇越,世襲天元朝泰武侯的爵位。這下可好,蘇簡從“泰武之孫”一下子變成了唯一的“泰武嫡子”,將來蒙蔭襲爵的時候,爵位也會高上一等。立時就有不少相熟之人來向蘇簡道賀。一日之間,悲喜倒轉。蘇簡在啼笑皆非之余,更是驚駭于木清寒斷事之神。他昨日所說的“蘇家爵位之事,還要看西面”,怕是早已預料到蘇觀海的侯爵之位會轉到蘇越頭上吧。
除了蘇越封侯一事以外,旨意還帶來了一樁意外之喜,那就是——陳去華升職了。永徽帝在旨意中稱陳去華“功勛殊勝”,著升任“鎮國右將軍”,“決斷南征西路兵事”,被賦予了相當大的權限。眼下朝中手握對外兵權的,除了蘇家以外,就要屬陳去華了。陳去華自己對于這項旨意,也頗感意外,當著宣旨的特使,連連稱“惶恐”,極其誠懇地叩謝了皇恩,表示愿為天元朝肝腦涂地。送走了宣旨之人,陳去華立即吩咐炊事營去六福鎮買了幾十片生豬,回營中煮了十幾大鍋,香氣四溢,當夜滿營士兵都吃上了一碗燉豬肉。大家對陳去華的升職自是樂見的,并且盼望著多掙軍功,緊跟著陳將軍步步高升。
蘇簡在木先生的啟發下,對這道為蘇家“復爵”的旨意又琢磨了半日。旨意是十日之前出天京城的,降旨的時間恰恰比蘇觀海削爵的旨意要晚了三日,與木清寒所說的五王扣留前一封旨意的時間恰好相符。蘇簡想了又想,也想不明白這究竟是巧合還是二者之間真的有關。只是她感慨不已,如果這份旨意能夠早一日抵達,自己就能少擔不少心,不過卻也聽不到木先生說的一番“故事”了。
歡喜歸歡喜,接下來對兵狼城的戰役還是要好好準備。當晚蘇簡等幾位軍官,聞著濃濃的大鍋豬肉的香氣,齊聚大帳之中,聽木先生解說兵狼城的情況。
兵狼城與野人渡,是通往丹城的最后兩處關隘,也可以說是兩處天險。兵狼城之險,在于它得天獨厚的位置。這座城在兵狼峰的半山腰上,北面倚靠著兵狼峰,從兵狼城到兵狼峰頂全是直上直下的絕壁,而南面則是直落武陵江畔的萬仞峽谷,只在東西兩面,山坡稍緩,但也是絕險,各有一條山路,叫做東西“天梯”。當年始帝南征,曾經路過此地,感嘆造物之奇,造就了這般天然的關隘,于是征當地民夫,花了三年時間,在兵狼峰東西兩側各修筑了一條山路,通向兵狼峰半山腰處的一處天然平臺。后來耿戾為天炎部主,繼續命人在這座平臺上筑城,就是現在的兵狼城了。
韓博早已派出斥候打探,但是因為兵狼城守衛森嚴,目前只打聽到天炎的右將軍兀突有可能就在兵狼城中,而且天炎軍日日對“西天梯”上往來之人加緊盤查,謹防有不明身份之人混入城中,因此迄今為止,斥候尚未有太多進展。陳去華嚴肅地對韓博說:“取兵狼城,斥候的作用極為關鍵。韓校尉還需要叮囑屬下多多上心,盡量找到辦法混入兵狼城。兵狼城地勢奇險,我軍士兵很難就此強攻入城,因此,必須打探到兵狼城中的口令暗語,并且我軍的斥候須在城中與攻城部隊相呼應。韓校尉,你需要多少時間?”
韓博的臉微微有些發紅,眾人也暗暗驚奇于陳去華的態度,以往的陳將軍大多是以溫和和商量的口吻與屬下說話,更有人想,陳將軍升職以后,果然就不一樣了。韓博默想一會兒,上前跪下回復陳去華,說:“屬下將于三日之內,將將軍所需的兵狼城口令暗語得到,并且釘子會到位。”陳去華點點頭,道:“六福鎮到兵狼城有一日路程,我且給你四日,四日之后,我軍將對兵狼城發動攻擊。”
陳去華這樣一說,眾將凜然遵命。而木清寒則溫言對韓博說:“韓校尉,七王殿下手下的校尉樊于野正在軍中,我已與他打過招呼,他會與你同去兵狼。”韓博與樊于野兩人原是陰字營的同袍,感情不錯。因此韓博聞言又驚又喜,連忙對木清寒施了一禮,道:“多謝木先生。”然后急急地出帳,找樊于野商議去了。
帳中剩下之人,按照陳去華的要求,又細細將進攻兵狼的方案推敲了一遍。每個環節步驟的兵力都安排妥當,這才各自散去。
四日之后,南征軍西路靜悄悄地來到了兵狼城腳下,而韓博也送來了事先約定的信號,一切準備就緒,就等攻城了。
先頭部隊由楚平蠻率領,楚平蠻長于山南,會講一些天炎方言,他率了幾十名山南出身的南征軍士兵,化妝成運送糧食蔬菜的鄉農,背著大包小包的貨物,沿著“西天梯”朝兵狼城攀去。
按照既定安排,蘇簡帶了十個百人隊在山下,應該在看到信號以后就跟隨李三揚的十個百人隊,直攀上“西天梯”去。蘇簡帶人隱在山腳下的密林中,緊張地等待楚平蠻放出的信號。
果然在預定的時間,西天梯的頂端燃起了三股狼煙,前方李三揚的十個百人隊已經發一聲喊,朝“西天梯”上攀去。蘇簡走出密林,伏身在長草之中,觀察“西天梯”上的動向。“西天梯”果然名不虛傳,不愧為天險。窄窄的山道只容兩三人并列,而天梯上的石階極其陡峭,從蘇簡的角度上看過去,前面的士兵就似立在后面士兵的頭頂一般。而兵狼城,更是雄踞在百丈之上的峭壁上,臨江一面的城墻完全就似凌空而建一般。
蘇簡正看得咋舌,如水突然搖搖蘇簡的手,道:“簡公子,快看那里!”她的手,正指著西天梯頂端的狼煙,三股狼煙,突然滅絕了一股。蘇簡一凜,吩咐傳令官:“傳令下去,拿起兵器,做好準備!”蘇簡的軍令剛剛傳遞下去,“西天梯”上已然生變。只聽幾聲巨響,“西天梯”上火光迸現,李三揚的幾個百人隊登時斷成三節。蘇簡伏身抬頭,見到百丈之上的兵狼城上,朝著西天梯上的天元士兵射下成百上千枚火箭來。
蘇簡聽見李三揚在大聲呼喝——“將火器棄入江中”,可是已經來不及了。不少士兵被火箭射中,身上攜帶的火器立時被引燃爆炸,不僅炸傷了自己人,更引起連環爆炸,西天梯上“砰砰”聲不斷,中間夾雜著天元士兵的慘叫聲。不斷有士兵從山路上直摔下來,滾落到山腳下便沒了氣息。好容易連綿不絕的爆炸聲滅絕,只聽還留在天梯上的士兵駭然而呼,原來是兵狼城上落下大塊的擂石,又有不少士兵從天梯上直墜而下。
如水偷偷地問蘇簡:“簡公子,咱們該去幫李校尉么?”蘇簡不答,自己心中也如一團亂麻似的——幫,就是送死,敵人居高臨下,自己手下的十個百人隊只有一個是弓箭隊,連弩機隊都沒有,手中都是大刀長矛,拿什么對抗高高在上的敵人?不幫,李三揚手下全是南征軍西路的精銳,難道眼看著戰友們就這樣在眼前送命?
可是眼前的戰局不容她細想,這時,從兵狼城臨江一面的城墻上,一個火人突然站到了城墻上,用盡了全身力氣高呼:“陳將軍,有敵人襲營!”呼聲回蕩在武陵江上,遠遠地傳來回音——“襲營!”“襲營!”聲音未絕,那火人已經從城墻上一躍而下,“砰”地一聲落入江中。
蘇簡熱淚盈眶,從聲音就可以聽出那滿身著火、以身示警之人就是楚平蠻。初識楚平蠻時的小小齟齬,其后日日長跑結下的交情……一幕幕就似閃電般地從蘇簡眼前晃過。蘇簡伸手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盡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鎮定,號令道:“弓箭隊,去山腳下接應李校尉的人下山,記住能救得一個是一個。其他人,跟我回大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