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簡有時會自嘲地笑笑,已經到了丹城腳下,自己卻臨陣脫逃一般地放棄了參與最后的攻城,灰溜溜地一路向北。
然而木清寒體諒她重傷初愈,從附近農家雇了一輛馬車,緩緩而行。這讓蘇簡很是驚訝,不是說任務很急么,當日兩人一個時辰就出了南征軍的大營,怎么倒沒有出現想象中那種日夜兼程的橋段?木清寒聽見她問,只是搖頭笑了笑,道:“磨刀不誤砍柴工么!”
蘇簡又問:“只有我們兩個北上?”木清寒看了她一眼,道:“不要擔心沒有人隨侍在側。我們周圍多的是陰衛,你辨識不出罷了。”“陰衛”二字一下子喚起了蘇簡當日被困在玄機陣中的恐怖回憶,不禁渾身輕輕一顫,臉色白了白,朝木清寒身側靠了靠。木清寒瞥了她一眼,心中暗笑。
果然,兩人沿著東線一路北上,打尖歇宿都早有人打點好。只是天炎部東線一路剛剛經過兵事,生靈涂炭。有時往往走上一天,都看不見什么居民百姓,倒是能路過幾個被燒成白地的村莊。蘇簡有時會感慨一兩句,然而木清寒卻難得搭腔,因此兩人一路北去,旅途甚是平淡,而蘇簡身上的兩處傷口,也一日日愈合,終于她可以棄車乘馬,而這時兩人也回到了烏延城。
大城烏延,此時已是春夏之交,城中遍植的綠樹已是亭亭如蓋,遮天蔽日。蘇簡與木清寒兩人提轡進城,蘇簡問身邊之人:“木先生,既已到了烏延城,我們是否需要覲見七王殿下?”木清寒卻良久不答,蘇簡抬頭,只見他雙眉緊鎖,正緊盯著街道兩旁一些行人發怔。蘇簡循著他的眼光看去,只見這些人大多身材魁梧,高鼻深目,與天元朝中百姓面相不盡相同。他們之中更有人用長長的頭巾包頭,在這樣溫暖的天氣里,顯得格外惹眼。木清寒突然側身湊到蘇簡耳邊道:“你看,他們那些用頭巾包頭的,有些是紅發之人。”蘇簡偷偷觀察了半晌,回過頭來沖木清寒點了點頭,道:“木先生,果然如此啊!您難道是懷疑……”
木清寒點了點頭,道:“‘天炎碧眸,天冶赤發’,我竟不知道,天冶部竟然派了這么多人已經南下了。”他冷笑一聲,道:“看來這番去拜訪天冶,應該會不虛此行啊!”說著他一提韁繩,道:“蘇簡,隨我去七王殿下的行轅去看看。”
自兩人北上以來,木清寒就再也不稱呼蘇簡的軍銜,一直“蘇簡”、“蘇簡”地叫她。蘇簡應了,兩人徑直騎馬,來到七王永熙的駐地。木清寒將蘇簡撂在一間大屋之中自行休息,自己去尋七王永熙議事。蘇簡呆著一直到了天黑,其間一直有人殷勤地端茶送水,飲食也頗為精致華美,然而木清寒或是七王永熙都沒有出現。
蘇簡靜極思動,便自行出了房門在院中走走,來來往往的侍衛見了蘇簡,均是恭恭敬敬的,只是她若是問起木清寒或是七王永熙,就都答作不知。蘇簡轉悠了半日,發現無處可去,只好又回到房中,只是她走錯了方向,越走越是迷糊,終于看到一處燈火,心中一喜,推門進去,才發現自己原來走錯了,這間不是她早先待著的房間,而是一間小小書房。只是這書房中似乎很久沒有人來過,案幾之上落著薄薄的一層浮灰。
蘇簡心知她這般偷窺七王永熙駐地的處所有些不妥,可是還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想看看這位以“擅兵事”而聞名的王爺大人,平日都看什么書,寫什么字。因而她虛掩上房門,悄悄進來,告訴自己,看一圈就走——
她見到桌上一個鎮紙竟是椰殼所制,不禁莞爾,想起了當日她與永熙那短暫的邂逅與共游。蘇簡拿起那個鎮紙,看了又看,豈料一陣風吹過,案上原先摞得整齊的一沓字紙便四散開來。蘇簡手忙腳亂地去收拾,卻見到那字紙當中夾著一張匆匆繪就的小像,此刻也散落出來。
那小像繪制的是一個著軍裝的蘇簡,正一絲不茍地舉著軍中令旗,面上的神情既嚴肅又認真。那作畫之人畫技了得,雖然只是寥寥幾筆隨手畫就,但就好似將蘇簡縮小了放在紙上一般。看畫中的人的服飾樣子,應該是蘇簡還在林字營的時候,在神武大校之中的表現。她心中暗暗吃驚,在七王中的書房中發現自己的小像,難道是……但看這張小像與一大疊字紙放在一處,她安慰自己:應該不是什么重要之物吧!
蘇簡窺見了自己的這幅小像之后,再也不敢在永熙的書房之中待下去。她將那鎮紙放回原處之后,連忙悄悄地從書房中退了出來,卻迎面撞上什么人,自己先嚇了一跳,“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來人是木清寒,正立在蘇簡面前,面無表情地打量著蘇簡。蘇簡有點訕訕地指指身后那房間,道:“迷路了!走錯房間!”木清寒盯著她半晌,雙手輕拍,立時從兩邊閃出兩名侍衛。木清寒冷冷說道:“送蘇校尉回房!”侍衛們立時應了,一左一右將蘇簡一夾,不由得蘇簡不乖乖離開。
第二日清晨,也是木清寒過來直接帶了蘇簡出城,七王永熙竟是一面都未曾露過。蘇簡一路上看著木清寒,總是欲言又止,直到木清寒實在覺得好笑,問道:“蘇簡,這般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么?”
蘇簡磨磨蹭蹭地道:“有一件事,事關七王殿下,蘇簡實在不知當問不當問。”
木清寒心中好笑,道:“如果實在不當問,那還是不要問了吧!”
蘇簡一急,竟原原本本將她昨晚誤入七王永熙的書房,窺見永熙書房收藏著自己的小像一事,都說與木清寒知道,末了道:“木先生,您說,七王殿下不會是……不會是……”接下來的話她實在是說不出口,木清寒卻故意逗她:“不會怎樣?”
“不會是要讓我去他營中吧!他那陰字營鬼氣森森的,不太適合我吧!”蘇簡憋了半日,憋出這么一句。
木清寒右手緊攥住韁繩,手背上青筋凸起,只覺得這么下去遲早要憋出內傷。良久,他方才道:“蘇簡,在下奉勸一句,人生在世,不滿百年,且不要為一些不著邊際的事擔憂!”
蘇簡“唔”了一聲,但是仍有些心不在焉的樣子。木清寒皺了眉道:“其實眼下令人擔憂的事還不少,你難道沒有見到這官道之上,來自天冶部之人越來越多嗎?”
“哦?”蘇簡登時打起精神,問木清寒:“木先生,那我們此番北上天冶部,是要做什么?”她這句話說得甚響,路上有人聽見“天冶”兩個字,便抬頭望過來。木清寒趕緊遮掩,道:“有個兄弟說了,聚云城主中玉石的行情甚好。這剛剛在烏延西面發現的玉石礦脈,你我何不親自去聚云城中見見買主,談談價格?順便也帶你小兄弟歷練歷練。”此時蘇木二人都是一副商賈打扮,雖說不上鮮衣怒馬,但總有些土財主風范。如此,路上那些天冶部之人才漸漸去了疑心。蘇木二人走了數里,確定沒有盯梢刺探之人,才低聲對蘇簡說:“是皇上親自下的命令,你我二人要潛入天冶部聚云城,探聽今日天冶部部主的動向。一有異狀,要立即向天京傳訊!如能設法破除天冶部與天炎部的盟約就更好了。”
至此,蘇簡才第一次從木清寒口中聽說此行向北的真正目的。她終于打起精神,拉著木清寒問這問那,木清寒見她大多問的是北地的風土人情和朝野人事,便耐下心來一一為她講解。蘇簡津津有味地聽著,不時拿天元和天炎與那坐鎮帝國北端的天冶部比較比較。木清寒每每覺得蘇簡有時奇思妙想,有時語出驚人。兩人一路上談談說說,頗不寂寞,較之兩人剛從丹城下出發的時候,感覺融洽了許多。蘇簡傷處既好,心情也稍稍恢復,面上就透出血色來,不再總是一副蒼白如紙的面容了。
蘇木二人取道天元境內天京西面的一條古道向北方的天冶部進發。這條古道據說也是始帝當年南征北伐之時的“北伐”之路。二人一路上通過江陰等好幾個大郡,最后直抵天元與天冶交界處的——長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