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衍扯住蘇簡,和黃立一起,退入武英殿后一間空曠的偏殿中。
蘇簡一愣,低聲問道:“這次走水是皇上知道的?”
文衍面上有些為難,道:“蘇太傅,可否幫朕一個忙。朕,朕是想去看看太后……”
這時黃立過來,從偏殿角落中的一只似乎塵封已久的箱籠中拿出一套宮中侍衛的服裝,正想服侍文衍帝換上,蘇簡突然問道:“這侍衛的衣衫,是否還有一套?”文衍頓時大喜,道:“黃立,與太傅一起,你可還有什么好擔心的。”
黃立依言又遞過來一套侍衛服,道:“原本準備了一套,可是皇上穿了偏小,蘇太傅且請將就一番。”
蘇簡接了,轉過屏風后換了,匆匆將頭發束起,又從窗框上抹了一把黑灰,在臉上抹了抹,登時就像是個從火場中沖出來的皇家近衛。文衍一看,也覺得好,當下依葫蘆畫瓢,也成了個黑臉的小侍衛。兩人在黃立的帶領之下,向太后所居的慈英殿趕去。蘇簡邊走邊問文衍,“臣聽聞太后久在病中,是什么病癥,柔雅縣主有沒有看過?”
文衍腳步一頓,“柔雅?她會瞧病?”
蘇簡奇道:“是!南征路上,她還曾為陳去華將軍等人解過奇毒。臣曾聽聞,柔雅縣主是當年南疆‘醫仙’的弟子。”
“可是柔雅縣主她,出身蠻夷,又是天炎降女,能不能信得過?”文衍猶猶豫豫地,竟開口向蘇簡討主意來了。
蘇簡心中自然是全心全意愿意相信柔雅的,于是她說:“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皇上只消在心里感覺一下柔雅縣主的為人,自然能夠決定。”
文衍聽她語氣堅定,低頭重復了一遍:“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他抬起頭,眼中已是清明,鎮定地對黃立道:“黃公公,你去將縣主悄悄請來,從后殿混入慈英殿,由她為母后診脈。”
黃立領命去后,文衍朝蘇簡苦笑,道:“朕還是個在‘實習期’的皇帝!”蘇簡大驚,道:“‘實習期’?這是個什么說法?”
“太傅也沒聽說吧!這是五王妃說的。她說朕還在‘實習期’,如果朕做得不好,朕的叔叔伯伯們可以隨時廢了朕,另立新君!她還說,朕不是什么天子,只是與世人一樣,有七情六欲的普通人,如果真得不適合在這個位置上坐著,她隨時可以找到適合的人坐上這個位置。”文衍淡淡地道來,就像不是在說他自己,在說一個故事中的少年天子一般。
蘇簡想了想,其實她也同意李銀笙所說的,現代人看待一國之君,大約也多多少少會有一樣的想法吧,只是向李銀笙那樣威脅可以翻云覆雨的真是不多見。她不愿當面將這話說出來,只是沉默了片刻,道:“李王妃的話,陛下姑妄聽之。皇上做的好與不好,不應由她李銀笙來評判,而應由天下人來評判。”她這么一說,文衍精神一振,他用力地點點頭,道:“是!這才是了,先皇……先皇臨去之前也這般說,不要做一個為一兩人認可的皇帝,而應做一個為天下人認可的皇帝。”
兩人邊走邊說,已經來到了慈英殿前。看著守在慈英殿前的一眾內侍與侍衛,蘇簡對文衍道:“皇上,殿前這許多守衛,多是石瑯的人,還是李銀笙的人,還是陛下的人?”
文衍在她耳邊道:“沒有一人是我的,全是李氏的人,內侍應該是已經被她控制了的,而侍衛應是從五王府上進攻的。大約只有進了武英殿內室之中,才能見到自己人。”他聽了蘇簡勸解,不再對李銀笙心懷畏懼,口中稱呼也變了,變成了“李氏”。蘇簡便覺得額上冒了一點汗,心想,不知自己是否也有一天會變成“蘇氏”。
蘇簡便對文衍道:“皇上,接下來臣要見機行事了。若有得罪之處,請千萬贖臣的罪!”
說畢,她不等文衍回答,便走上前去,粗聲粗氣地對守在慈英殿之前的侍衛道:“體元殿走水,你們還在這愣著做什么,還不快檢查四處水龍是否好用,貯水缸是否是滿的!”皇城之中,在巨大的銅缸之中貯水,以備不時之需。
殿前領頭的一位侍衛聽了,問道:“這位兄弟,剛才就一直聽見喧嘩,原來是體元殿走水了呀!話說這位兄弟,挺面生的,是哪個府的啊!”他隨意向后揮了揮手,道:“去看一看!”然后看向蘇簡,道:“兄弟是禁衛吧!”
蘇簡面上繃得緊緊的,絲毫不留情面,道:“難怪石將軍提起王府侍衛總說是一堆廢物,連給雷字營提鞋都不配,果然不假!”那領頭的侍衛便有些生氣,道:“咦,我說小兄弟,老哥哥就說了一句話,你怎么就出言不遜了!”
蘇簡手一抬,手中佩劍從劍鞘中跳了出來,平平地抵住那侍衛頭領的頸項,她低聲說:“體元殿近在咫尺,又在下風,最易波及,老子好心來給你傳個訊,你就說老子出言不遜!想不想試試老子手中的劍,好久沒飲人血了呢!”她模仿的是雷字營中人的口吻,雷字營營風彪悍,石瑯總是自稱“老子”“老子”的,營中之人動不動喜歡好勇斗狠,可是偏生對上級交予的任務重視得要命,最見不得懶散之人。蘇簡這么一番做作,那領頭的侍衛便信了,大聲道:“趕緊檢查,不然有你們好看!”周圍的侍衛便活動起來。蘇簡一擺手,道:“小黃,將軍交待的,你隨這些侍衛大哥四處看看,多學著點!”
文衍悶聲道:“是!”也背著手,去水龍水缸之處一陣亂看,漸漸地就轉入內殿去了。
那侍衛頭領湊了上來,道:“這小哥也是你們營中的?這么年輕啊!”
蘇簡狠狠地剜了他一眼,道:“你若是京中世家子弟,便也將你家子侄也送來營中啊!”雷字營之中,多為京中世家子弟,在雷字營之中當過兵的,仕途往往更快更順利一些,即便不入仕途,往往也會進入皇家王府。因此雷字營的職位向來吃香,但是雷字營之中的士兵大多也自視甚高,傲氣跋扈,在石瑯任上,尤為如此。
那侍衛頭領訕訕地退了下去,口中嘀咕道:“雷字營就這么了不起么!”
這時,他身后有一人陰惻惻地道:“雷字營什么人在此!”
蘇簡聽了一驚,她一直提心吊膽,生怕冒充雷字營中軍官的事被發現,如果再來個熟人追究“小黃”的事情,怕是自己頭上,乃至自己家族頭上都會攤上大罪。
她還算冷靜,回頭看去,只見一身銀甲的庾信正立在那侍衛頭領的身后,遠遠地,五王永弘與五王妃李銀笙正從慈英殿前經過。李銀笙正與永弘言笑晏晏,不知在說些什么,而庾信面上則越發陰沉。
蘇簡心里一陣發毛,這時只要這里有一點點異狀,引起五王夫婦的注意,那么她之前的一番做作就全白費了,連帶文衍帝與太后,都可能被她帶入危險之中。
而庾信,卻沉著聲低低地道:“什么人——給我轉過身來!”
蘇簡遲疑了一下,動了動身子,來到庾信面前,恭敬行了一個軍禮下去,道:“庾將軍——”
庾信的身子微微一震。
“末將雷字營簡信,見過庾將軍!”蘇簡順口編了個名字,將自己的名字和庾信的揉在一起,她甚至不敢抬頭起來,看庾信的神色。
庾信沉默了半天,沒有說話,突然高聲道:“……仗著你雷字營的名頭便可以對長官不敬么?”
這句話倒是將五王永弘和李銀笙的目光引了過來,然而蘇簡低伏在地似乎嚇得瑟瑟發抖。五王永弘對李銀笙說:“你看你,軍中這些將官,無一不為你神魂顛倒,爭風吃醋,還好現在不是戰時,否則,怎么得了!”
李銀笙嬌笑了幾聲,道:“妾身還是喜歡那些沒有神魂顛倒的!”說得永弘神色一變,道:“你,你……”
李銀笙得意,“我什么……我就是說,用人之際,先考慮陳去華,你記得要接著將那女伶控制好!”她說著抿嘴笑笑,道:“我就喜歡專情如一的人,王爺,我這可不就是‘妒’么!”
蘇簡耳力極好,將李銀笙的一字一句都聽在耳中。
訓斥了一番,庾信似乎總算平了平氣,道:“頤指氣使夠了么?可以勞動雷字營大駕,去四處巡視一番么?宮中貴人的安危,難道竟支使不動你一個小小將官四處走動查看么?”
永弘捅捅李銀笙,道:“還好石瑯在西線宮苑,如果在此,聽見這么一番話,豈不是又要與庾將軍惡斗一番?”他笑道:“我可不似蘇侯,能制得住這兩人!”
他原是說笑,李銀笙卻皺了眉道:“蘇侯如此厲害,倒是出人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