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文衍危殆,石瑯堅持要馬上下峰,眼看就要與五王永弘沖突。這時,從永弘身后躍出一名年輕侍衛(wèi),一雙短戟迎向石瑯,頗有些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氣勢。
石瑯雙錘在手,哪里將這名小小侍衛(wèi)放在眼里,右手戰(zhàn)錘一抬,便想將這名礙事的侍衛(wèi)從眼前撥開,豈知他手中的風火金剛錘突然被那年輕侍衛(wèi)手中的短戟架住,竟爾紋絲不動。
石瑯一股無明之火就騰了起來,心道難道我還奈何不了你一個小小的侍衛(wèi),跟著左手戰(zhàn)錘也遞出,這回他手上加了五分勁。只聽“錚”的一聲,那年輕侍衛(wèi)的右手短戟同樣架住了石瑯的金剛錘。石瑯冷哼一聲,左右手同時發(fā)力,那年輕侍衛(wèi)手中的短戟頓時向后縮了幾寸,他手中壓力加大,額頭上青筋爆出,密密地滲出汗來。石瑯雄心頓起,手上的勁道加到九分,眼中覷著對手,只見那年輕侍衛(wèi)一時間面色發(fā)青,卻硬憋著一股勁兒,偏不肯后退。
見到他這副模樣,石瑯有些憐才,稍稍收勁兒,那年輕侍衛(wèi)緩過一口氣來,卻突地發(fā)力反擊,短戟立刻又進了幾寸,石瑯與這名侍衛(wèi),兩人之間成了僵持不上不下之局。
這時五王永弘好像突然回神一般,上前喝止道:“周彌,不得對石將軍無禮!還不快退下!”
那名叫周彌的年輕侍衛(wèi)聽了,將勁道向回一收,面上佩服之色一閃而過,卻在石瑯面前單膝跪下行了一禮,低頭道:“石將軍,請恕小的無禮,石將軍如今與我家王爺一樣,身處嫌疑之地,還是留在峰上,請將軍屬下與我家王爺屬下共同搜尋皇上的下落為好!”
石瑯聽了心中一驚,面上神色變幻。而五王永弘這時卻完全回過神來,現(xiàn)出一絲輕松。他擺了擺手,示意周彌退下,卻背著手對石瑯說:“石將軍今日好興致,竟然有空到這寶泉山上來賞景,難得還這般湊巧,正趕上……”
他的話并沒有說完,而石瑯面上終于露出了一片陰云。
石瑯原本今日在閬苑小營巡營巡得好好的,但是在一個時辰之前,突然有宮中內(nèi)侍前來,說是文衍小皇帝今日在寶泉山最高峰頂?shù)歉?,一時興起,邀請石瑯過去看看。結(jié)果可巧不巧,石瑯在上峰的路上遇見了五王永弘,而到得峰上,卻正遇上文衍出事。
那周彌說石瑯自己,同樣身處嫌疑之地,說得一點也沒錯。那名刺客自行了斷之前喊的那一句多謝五王殿下,栽贓的行跡太過明顯,而石瑯到來的時間又太過湊巧,湊巧到難免不會有人將自己與今日發(fā)生在峰上的事情聯(lián)系在一起。石瑯知道自己是被人陰了一道,可是一時卻想不出會是什么人做的,一時間疑竇叢生,他一雙虎目圓圓地瞪著五王的面孔,希望能看出一點什么端倪。
蘇簡當日說起石瑯,說此人是一柄利刃,說得沒錯。石瑯此人,一身的武藝本領(lǐng),也善于練兵帶兵,但是卻習慣于聽命上峰,沒什么自己的心機,也不善于權(quán)術(shù)謀劃。此時,面對五王永弘隱隱約約的指控,石瑯也掏不出什么話來應對。
看來,只能按照剛才那名叫做周彌的侍衛(wèi)所說的,由石瑯與五王永弘雙方各自遣人,下峰去探訪文衍的下落,而其余各人,則要留在峰上,看柔雅是否真的醫(yī)術(shù)通神,能將兩名瀕死的刺客給搶救回來。
一時間峰上寂靜,只聽見山風吹過,峰頂?shù)牧帜疽魂圀暋?/p>
突然柔雅身子一動,站了起來,朝著舍生崖走了幾步。永弘訝然出聲問道:“縣主這是怎么了?”
柔雅搖了搖頭,神色之中帶了點迷茫,說:“不知怎的,竟然聽見太傅的聲音,但是之后又沒有了?!?/p>
永弘凝神細聽片刻,突然露出一臉的驚喜,上前就奔向舍生崖,探身向崖下望去。周彌緊跟在永弘身后,雙目緊緊地盯著永弘,深怕永弘一個不慎,腳下做滑,便在這舍生崖舍了生去。與此同時,另一個人也已經(jīng)搶到舍生崖一側(cè),與五王永弘一同探身,不是別人,正是石瑯。
兩人朝崖下一看,都不約而同地伸出手去,同聲問道:“蘇太傅,皇上呢?”
那攀在崖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當時從崖上一躍而下的蘇簡。她此刻一只手攀住從崖上那棵樹上垂下的老藤,另一只手攀住崖壁,仰頭望著五王與石瑯二人。山風吹拂,那老藤似乎不堪重負,馬上就要從中斷絕。
永弘與石瑯二人的手,都已經(jīng)遞到了蘇簡身前,似乎要蘇簡做一個抉擇,看她會選擇哪一只手。兩人心中都隱隱覺得蘇簡的抉擇或可代表文衍的心意,也就是說,她此刻選擇由誰救助可以側(cè)面透出小皇帝文衍更信任誰。當然,無論蘇簡選擇何人,都要冒一定風險。眼下她孤懸崖上,握住任何一人之手,只要對方手一揚,蘇簡就真的要“舍生”了。而且事后那人只要推說手滑,便不必擔什么重大的責任。
五王永弘與石瑯都殷切地看著蘇簡。他們知道她此時伸手的意義,同時也知道文衍的下落必然要從蘇簡身上著落。
豈知蘇簡面對兩人,突然冒出了一句:“殿下,將軍,男女授受不親,還是請縣主過來吧!”
兩人愕然之際,蘇簡又加了一句,“請縣主取了繩索過來!”
她膽色不小,半邊身子臨著萬仞懸崖,猶自悠哉地等著柔雅安排人垂索下來救她,而崖上眾人,卻不敢擔上耽誤救駕的名頭,自柔雅以下,一群宮人內(nèi)侍四處亂轉(zhuǎn),好容易尋了結(jié)實的長繩過來,卻不夠長。柔雅便一聲號令,又尋了一根,柔雅親自打了個水手結(jié),這才在崖邊的大樹上縛了,垂下去遞到蘇簡的手邊。
蘇簡含笑對柔雅稱謝,一手縛藤,另一手試了試繩索上的承重,覺得沒有問題了,才慢慢攀上崖頂。此刻忽然山風大作,吹得蘇簡長發(fā)與裙袂齊飛,登上峰頂之際,卻很有一番豪邁。一時之間,石瑯有些不敢逼視,而五王永弘雖然見慣了大陣仗,卻有些悶悶的,沒有馬上開口詢問蘇簡文衍的下落。
蘇簡到了崖上,環(huán)視眾人,最后將目光落在黃立身上,她輕輕地咳了一聲,道:“老黃,皇上在此,怎么沒有人見禮??!”
黃立原本是精乖之人,這忽悲忽喜的變故之下,竟然也反應了好一會兒,才扯起他那嗓子道:“恭迎皇上圣駕!”
這時蘇簡早已攜了柔雅的手,她自己扶住崖邊的老樹,卻由柔雅探出身去,另一只手,握住了從崖下伸出的一只瘦弱少年之手。
原來當日蘇簡并非是慌不擇路一躍下崖,而是早已看見了崖邊老樹之上垂下的藤蔓。青嫩的藤蔓易折,可是干枯的老藤卻有一股韌勁兒,能承重。蘇簡鋌而走險,一手抓住藤蔓,另一只手拎著文衍的胳膊,就躍下了崖。而崖下,正巧有一處淺淺的凹洞,兩人勉強找到了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暫時停留了一會兒。而那時石瑯與五王永弘都是向崖下匆匆一瞥,哪里能夠想到蘇簡與文衍根本沒有落崖。
當文衍小皇帝攜了柔雅的手,重又登回寶泉山最高峰峰頂?shù)钠降刂系臅r候,他的儀容居然還十分整齊,連束發(fā)的玉冠都不曾歪了分毫。瘦弱少年的身軀登高一站,文衍緊緊地抿住薄薄的雙唇,淡淡地掃視一眼峰頂眾人。
而黃立那尖細的嗓音又在峰上響起——“參見皇帝陛下,跪——”
自五王永弘以下,除了立在文衍身側(cè)的蘇簡與柔雅,峰上所有的人嘩啦啦地都跪了下去,山呼萬歲。蘇簡在文衍身后,得意地朝柔雅使了個眼色,那意思是,看咱風光吧。而柔雅白了蘇簡一眼,別過頭去,意思是害人家替你白擔心一場。
而那些低伏在地上的宮人侍衛(wèi)士兵,大多為文衍的氣勢所折服。所謂君臨天下,大約就是如此吧。
文衍卻親自來到五王永弘身前,微微躬身,作勢攙扶,口中說道:“王叔無須多禮!”接著,又去扶起了石瑯,道:“石將軍請起!”
待眾人都起身,文衍卻淡淡地說:“朕覺得今日所遇之事,其中頗多蹊蹺曲折,還要勞煩王叔與石將軍兩位,先隨朕回宮中,為朕將事情解說解說?!北娙艘宦犓f出了這句話,便知五王永弘與石瑯的一番對峙和互相指責,都已經(jīng)被文衍聽在耳中。
接著,文衍側(cè)頭看了看蘇簡,道:“蘇太傅今日護駕有功,待回到宮中,朕自有賞賜!”此言一出,蘇簡悄悄地對柔雅吐了吐舌頭,連忙跪下謝恩,心道,雖然小皇帝也是好意,但是這下跪行禮的禮節(jié),可還是沒逃掉。
然而接下來,小皇帝文衍口氣生硬地說:“柔雅縣主,今日濫施醫(yī)術(shù),妄救兇人,本應受罰,現(xiàn)暫命縣主為行刺之人治療,以為人證。如有差池,再行懲處?!贝嗽捯怀觯嵫攀中老玻B忙叩謝了小皇帝,同時還偷偷看了一眼蘇簡,眼神中透著十分感激。
蘇簡不禁在心中感嘆,這個柔雅,簡直就是個除了治病救人以外、再無旁騖的圣母?。?/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