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兩個走進蘆葦蕩中，看見面前有一條古老的渡船，不遠處還有兩間小木屋，都是破敗的有些時日了。

女人說：“這里恐是沒有人住了。妮兒你瞧著這渡船木屋，都是很舊很舊的啦。我們總算有個落腳之處”

女兒搖搖頭道：“我覺著也不是。這個渡頭是通向鎮上的，平時多半會有人來渡河的。娘，我們還是小心一些，若是被村子里的人發現，報告給官府，我們就會被抓去燒死的。“女孩說這話的時候，眼中又流露出一種刻骨的仇恨。

女人剛點頭應著，忽然”嘎吱“一聲，小木屋的門被推了開來。一個老人領著一個小女孩從小木屋中走了出來。那老人很老很老了，臉上的皺紋如撲撲灑灑的ju花一般綻放著，頭上落了半頭白雪，只是走起路來，卻看不出半分老態。那小女孩還很小，才到老人的腰那么高，她穿著紅夾襖、綠褲子，頭上扎著兩個朝天辮，對著老人嘁嘁喳喳說個不停。這兩個，自然是莫老人和他的小孫女孤雪了。

女人見了人，一時有些怯怯。反而是那小女孩，卻并不那么害怕。

女人和小女孩被掩在枯黃的蘆葦后面，莫老人和孤雪倒是沒有發現他們。可是眼看著莫老人和孤雪越走越近，女人和小女孩都有些緊張起來，小女孩的眼中，還有莫名的仇恨。就在這時候，忽然有嘈雜的聲音傳了過來，吵吵嚷嚷的，還夾雜著腳步聲，似乎是來了很多人。

腳步聲近了，就聽到有人說道：“村長，我明明看到那從瘟疫村來的母女倆是來了渡頭的。要是我們不把她們抓住，送到官府去，她們躲在這里不肯走，會把瘟疫傳染給我們村里人的。”

村長嚷道：“我當然明白這個道理。我們過去瞧瞧，不就知道了么？都怪我方才一時心軟，沒有把她們抓起來。”

說話間，那些人已經走到渡頭邊上了。女人和小女孩躲在蘆葦蕩里，緊張的有些渾身顫抖。

她們透過蘆葦縫兒，看到莫老人牽著孤雪迎著村長走了過去。

小孤雪仰著粉嫩粉嫩的小臉子，用銀鈴一般清脆的聲音問道：“村長伯伯，你們這么慌慌張張的，是要去鎮上么？”

村長見到孤雪，摸了摸她的小腦袋，說道：“我們不是去鎮上，我們是來找人的。莫爺爺、孤雪，你們有沒有看到有一對母女來過這里？”

不等莫老人回話，孤雪搶先問道：“村長伯伯，你們要找什么樣的母女？我們這渡頭，平日里來的人可多了，不光有母女，還有姐妹，還有兄弟，還有叔叔伯伯，爺爺奶奶、哥哥姐姐......”

村長見小孤雪越扯越遠，忙打斷她道：“莫老人，是這樣的。有對母女從感染瘟疫的哪個得意村逃了出來，逃到了我們村子。方才我趕她們離開，不過有人說看到她們向渡頭來啦。我怕若是她們不肯離開，把瘟疫感染給我們清河村的人，那豈不是大災禍？我便帶了他們幾個人壯勞力過來，把這母女抓住送到官府去。莫老人，你可看到那對母女了么？”

孤雪剛剛要嚷嚷，莫老人已經搶先道：“我瞧見了。那對母女往山里走去啦。該是不會回來啦。”

村長聞言，說道：“這樣感情好。要不然被她們把瘟疫帶到我們村，就麻煩啦。牛二、劉三兒，你們倆去山口守著，別教那母女逃回來。晚上時，我教人去替換你們。”牛二和劉三兒答應著離開了，村長與莫老人寒暄了幾句，也走了。

孤雪仰著小臉問道：“爺爺，明明我們剛剛才出來，沒有看到村長伯伯說的母女，你為什么騙他呢？你曾經告訴我，騙人的孩子不是好孩子的。”

莫老人笑了笑，用他厚實的手掌包著孤雪粉嫩的小拳頭，牽著她往蘆葦蕩里走過來。

走到母女倆躲藏的地方，老人溫言道：“你們出來吧。”

母女倆正不明白，為什么老人騙村長，卻不曾想到，原來老人已經看到她們了。

母女倆只得從蘆葦蕩中走了出來。女人的臉上有些恐慌，小女孩卻滿臉的倔強，緊緊握著小拳頭，睜著雙眼瞪著老人，一臉敵意。

老人什么也沒做，只是對孤雪說道：“孤雪，你去把我們中午吃剩的紅薯拿過來，給這位大娘和這位姐姐吃。”

孤雪黑葡萄一般的眼珠子在眼中滴流咕嚕打轉，答應著就去了。過了沒一會兒，她就端了兩塊紅薯出來，送到母女倆面前，說道：“大娘、姐姐，你們餓了吧，快吃吧，幸虧中午我煮多啦，要不然又要從頭煮兩塊，就要耽擱很多時間。”

母女倆也的確是餓壞了。小女孩有些怯怯的伸出了手，很快的拿了一塊紅薯，大口大口嚼了起來。她娘這才跟著拿了剩下的一塊，也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老人輕輕地說道：“你們慢慢吃，不要噎著了。”孤雪就拿了她心愛的手絹遞到那小女孩手里，那小女孩白了她一眼，仍然是滿懷敵意，并沒有接她的。孤雪自己討了個沒趣，也不生氣，只是吃吃的笑著。

沒一會兒，母女兩人就把兩塊紅薯連皮吃的不剩。老人問道：“還餓嗎？”女人點點頭。老人說道：“來屋子里吧。再做吃的給你們。”母女倆互相看了一眼，就跟著老人和孤雪走進了屋子。

孤雪支起了燒火的木架子，把火少的旺旺的，煮沸了滿滿一鍋水。老人把早上打到的兩條魚去鱗去尾，收拾妥當，拋到鍋里去煮魚湯。孤雪取了兩塊紅薯來用火烤著，老人就在一旁剝蒜、搗蒜、剝蔥、切姜。

母女倆看這祖孫倆不發一言，只顧著做自個兒的事情，倒是有些驚奇起來。女人終于忍不住問道：“你們......你們不打算把我們送到官府去么？”

老人仍舊切著他的姜，說道：“為什么要把你們送到官府去？”

那刺猬一般的小女孩叫道：“因為別處的人都說我和我娘感染了瘟疫。”

老人笑了笑，憨厚地說道：“你們雖然是從得意村來的，不過你們并沒有感染瘟疫，你們只是太餓了吧。我每日都在這渡頭上擺渡，來來往往的人多了，我也曉得得意村的瘟疫是怎么一回事兒。據說那里感染上瘟疫的人，不出三個時辰，就動也不能動了。不出一日，就會死去。你們兩個居然走了那么遠的路，來到清河村，怎么會是感染了瘟疫呢。”

女人有些不可置信地問道：“你真的相信我們沒有感染瘟疫？”

老人笑著搖了搖頭，他的笑容很是慈祥。孤雪也搶著說道：“我也相信你們，你們看上去就是好人！”孤雪年紀小，她還不知道什么是瘟疫，在她心里，說別人感染瘟疫，多半是和說別人是壞人一般的。她見著這母女就有些喜歡，怎么都不相信她們是壞人。

女人的臉上，慢慢露出了一絲笑容，兩行淚水順著她的臉頰流淌了下來。她說道：“大叔，你們真是好人，你們真是大好人。我和我女兒芽兒，走了這么多村子，那些人不是要燒死我們，就是要把我們送到官府去。就是你肯收留我們，你真是大好人.......”女人說著，就有些泣不成聲。她女兒芽兒，懂事的挽起衣袖去給她擦眼淚。芽兒是一個很倔強的女孩子，不過此時，她眼中的敵意也漸漸消失了。

老人切完姜，到孤雪面前，幫她扒拉著火。他說道：“人活在這世上，誰沒有個難處呢？只要看開，就好了。”他說這些話的時候，聲調也有些走樣。他的思緒，忽然之間飄到了很遠以前，飄到了他還是大少爺的時候，他想起了他自盡的妻子，想起了他當時也是差點就走了絕路，一時也很有些唏噓。

老人正想得入神，孤雪叫道：“爺爺，火快燒到你褲腿啦。”老人一驚，這才發覺自己的的褲腿差點放到火里去。

水燒的沸沸的，兩條魚放下去，姜蔥醋蒜倒進來，一鍋美味的魚湯就做成了。孤雪和芽兒畢竟年紀小，她們兩個都用力的吸著鼻子，想把美味吸到鼻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