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離家遠行,看看外面的世界這事,我一直壓在心底。
那會兒,年少逆叛,許多大人們不讓做的事情,我都想要去嘗試一下,這無關聽不聽話,也無關利益是非,只是純粹的好奇心罷了。雖然,有些時候會碰的頭破血流,結局不可收拾,但那些滿足的好奇心,使得我內心里極有成就感,在和同齡玩伴吹噓的時候,也讓我的心里有了小小的膨脹,覺得大人們總是瞻前顧后,其實,那些事兒并沒有他們嘴里說的那樣可怕。
聽村里從外面回來的人說,外面的世界非常精彩,有高樓大廈,也有汽車洋房。對于那些未知的事物,我充滿了好奇,也充滿了向往。
可是,獨自遠行和跟著別人同去,卻是兩碼事。
而且,還是要跟著眼前的楚行義,瞧瞧眼前他這副打扮,一看就知道混的非常不好,外面世界那些美好似乎和他一點都不沾邊。父親執意要我跟著他,跟他學那些先前他吹噓的本事,我的心里非常抵觸,我可不想混成他這副模樣,再次讓村里的人恥笑。
我極力的反對,換來的是父親嚴厲的訓斥。說到僵持的時候,父親瞪起了眼睛,抬起了巴掌,在我的印象里,父親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說不過你的時候,他就用巴掌,拳頭,也或者是其他的東西來說,讓我聽話屈服。
是的,以往的慘痛經歷告訴我,在這個時候,和父親講道理是非常不明智的選擇。于是,我撇著嘴,極不情愿的點了點頭,心里卻在琢磨著,要不要和母親撒撒嬌,讓母親來勸勸父親,能不能改變他這個錯誤的決定。
在我和父親爭吵的時候,楚行義一直安安穩穩的坐在那喝茶,含笑的看著我和父親,也不勸阻,只是,時不時的說上那么一兩句不咸不淡的話,諸如“小孩子要聽話,跟著我好好學”什么的。
看他笑得跟個狐貍似的,我氣得牙根癢癢,真的很想上去揍他一頓,但,我不知道能不能打的過他,而且,父親在場,肯定挨揍的還是我,這些個想法,也只能想想作罷了。
到了晚飯的時候,外面的天一下黑了起來,還刮起了細細的小雨。
我郁悶的站在院子里的葡萄架下,心里和那些雨聲合起了亂糟糟的一片,回想起以前掏鳥下河的經歷,還有那些玩伴熟悉的面孔,我的心里酸酸的,忽然有種想哭的感覺。
我不知道這樣的感覺怎樣描述,但這樣的感覺真的不好,比我小時候生病吃的那“地龍根”(一種植物的根莖,用水煮過之后,可以治療夏季的熱感冒)還要難受,吃又吃不下,吐又吐不出,說不出的難受。
聽父親和楚行義的談話說,我們可能就在最近的幾天動身。這樣的決定,我無權參與,只是心里祈望著能多晚幾天,再多晚幾天...
雨越下越大了,那些密集的水流仿佛是從天上倒下來的一樣,無休無止的落了下來,打在了葡萄架上,打在了我的身上,然后,它們順著我的臉,滑進了我的衣服里面,不斷的帶走屬于我的體溫。
冰涼的感覺,讓我煩躁的心,稍稍安定了下來,也許離開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兒,我在心里安慰著自己,至少,以后我再回來就是了。
現在想來,我那時候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與幼稚,因為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知道,我這一走,竟然是整整五年多的時間。
“良子,下這么大雨,別淋壞了,快進來吃飯了。”母親早已將晚飯做好了,站在門口喊我。
透過細密的雨珠,我看到母親的臉上已經沒有了先前的那種沮喪,只是眼睛微微有些紅腫,好像是哭過一樣,乍一看,給人一種疲憊的感覺。
我的心里一暖,心里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忽的消失不見了,隱隱的為母親的擔憂而感動。我努力的擠出一個笑容,在母親熟悉的責備催促聲中走進了屋里,洗手,準備吃飯。
但,就在這個時候,院門卻忽然被人從外面推開了。
聽到那聲不太清楚的“吱呀”聲,我疑惑的抬頭望向院門,不知道這個時候,下這么大的雨誰還會來。
那個年月的門,并不像現在的門那樣輕便,略顯笨重的厚木板,加上幾個可以旋轉的軸承,就做成了我家的那個院門。這樣的院門制作起來比較方便,所用的材料也不是特別貴重,說白了,這扇門只是一個“防君子,不防小人”的樣子貨而已,山里人大多沾親帶故,也做不出那些下作的事情來。
只是,這院門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山里多雨水,用的時間久了,那些軸承會生銹,有些時候,開門時聲音會有些刺耳,還有開門的時候也會有些費勁,要用上些力氣才能推開。
門外那人的力氣似乎不大,使勁推了幾下,老舊的院門這才開了一道縫隙,接著,從外面伸進來了一只白嫩嫩的小手和一個濕漉漉的小腦袋。
我抬頭看去,那是一個漂亮的小女孩,大約十二三歲的樣子,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子,一頭烏黑的長發被雨水淋濕后,掛在了額前,顯得有些狼狽。
這個女孩,我自然是認識的。
她是我家鄰居的孩子,叫趙靈兒,也就是小時候和我過家家的胖丫,只不過,時間如飛,以前的胖丫現在已經長成大姑娘趙靈兒了。
自從我生病之后,村里不管大人小孩,都離得我遠遠的,把我當成了惡鬼一般對待。可人與人是不相同的,這包括他們處事的方法與思想,在為數不多的還和我親近的玩伴中,趙青算一個,胖丫算一個。
不過,自從趙青畢業之后,他就去了縣城,給人打工去了,偶爾回來一次,也是匆匆忙忙的離去,再也沒有了以前和我形影不離的樣子。平常的時候,也只有胖丫這個小時候的跟屁蟲,還來我們家看看我,和我說說話。
當然,根叔(胖丫的父親)先前是不同意她來我們家的,只不過胖丫的脾氣很倔,根叔教訓了她好多次,她還是照舊來我們家,而胖丫在和我接觸了一段時間之后,也沒有什么不好的事情發生,根叔就這么一個女兒,也就默認了。
聽胖丫說,現在她已經上初三了,家里人讓她住校,一來學校與村里有些遠,來回都不方便,況且她是個女孩子,家里也不會放心的。二來胖丫馬上就要中考了,學業也比較繁重,根叔是個有見地的人,現在條件好了,自然想要自己唯一的女兒能多學點東西,將來能有點出息,胖丫也知道根叔的苦心,也就點頭答應了下來。
只不過,每到周六周末的時候,胖丫還是走上十幾里的山路回家,來找我玩耍。也就是在周六周末的時候,我才能看到胖丫,記得上次見到胖丫已經是好幾天以前的事情了。
每當胖丫來我家的時候,我的心情總是好的,胖丫是我最好的聽眾,也不知道為什么,一些和父親母親說不出口的話,到了胖丫這,我總能絮絮叨叨的說上許多,而胖丫則乖巧的坐在我旁邊,不厭其煩的聽我墨跡。
我和胖丫就像是無所不談的朋友,又像是熱戀中的小情侶。母親就曾開玩笑似的說過,要我把胖丫娶回來做媳婦,我記得母親說這話的時候,胖丫羞紅了臉,而我則是不好意思的氣惱辯解。
當然,說不喜歡那是假的,只不過那時候還小,對于情啊,愛啊啥的,我并不了解,只是感覺和胖丫在一起會很快樂,很舒服。而被人點破,即使那個人是我的母親,我心里也會有些不太舒服,這就好像是做了壞事,被人當場抓住一樣的感覺。
母親在屋子里埋怨著父親說,早讓你把門修修的,你看,來個人門都推不開了。
父親只是苦笑了一下,答應著明天就修。
而我看到門外略顯狼狽的身影,心里竟然有些微微的著急,趕緊打了把傘,迎著院門的位置,快步的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