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漸深,夏天新綠的葉子已漸漸顯出了老態,脈絡之間慢慢顯出了橙黃,松夸夸的綴在樹丫上。秋風不是很大,然穿梭在樹葉之間,扔帶下來不少枯黃,如同蝴蝶一般婆娑的飄落在地上,有些已經腐爛融入了地里,留下清晰的經絡,有些帶著清晨凝結的露水,在初升的日頭下折射出如同鉆石般的光亮來。
御花園里的菊花花已盛開,紫色黃色,央央的一片。花瓣絲絲一團,或卷著花蕊,或垂下如同美人未綰青絲。比之夏荷那種獨立于世的風骨,菊只留清秋時期團團的竭力繁榮,驅趕了萬般的寂寞。
我躲在半人多高的金思菊中,左手拿了一個小花籃,準備摘些花瓣回去曬干了泡茶喝。花葉上的露水將我的裙擺浸的很濕,時間一長,那一灘水漬就蔓延開來,直至膝蓋。
因為時間還早,御花園里面沒什么人,只幾個打掃的宮女太監。御花園中心那些名貴的菊花我是不敢摘的,摘禿了影響美觀,若是查出來是我摘的,恐怕得拉下去打幾十板子。遂撿了個不顯眼的地方,挑幾朵品種很普通的,選著靠花蕊嫩的花瓣摘了一些,見著籃子底里那薄薄的一層,都是嫩嫩的,估摸著泡茶也差不多了。
遠處晨鐘響起,那是散朝的鐘聲。我抬頭看看天空,見著太陽已經升的很高,那一片片的粉色霞光早已褪去,只留了淡淡的魚鱗般的浮云。天空的顏色已慢慢變成淡藍,美麗的如同藍色的絲絨,悠遠空闊。微風拂過,帶來一絲秋海棠的花香,絲絲沁入心脾。低頭看看那濕透的裙裾,沾著幾片草葉,有些狼藉。
他就站在那里,那片粉色的秋海棠中,靜靜的盯著我。當我抬起頭時,有一些的晃神。俊朗依舊,臉色卻有些憔悴,那深邃的目光,直射入了我的心中,有些傷痛,有些無奈。胤祥沒有笑容,也沒有任何的肢體動作,就這么靜靜的站著。我隔著那成片的海棠花海,遠遠的呆呆的看著他,只覺得他要與那片海棠融在一塊兒。此時此刻,我們之間流動著一種叫做尷尬的情緒。
兩人就這么沉默著,好一會兒,我才回過神來,對他行了個福身禮,他也對我笑笑,聲音有些沙啞,他說:“正好經過御花園……”
他不會說謊,找了個這么爛的借口,散朝回家是不會經過御花園的,哪怕去德妃那兒也是不經過的。我的眼眶里有些疼痛,鼻子竟不爭氣的酸了起來。低垂了眼眸,低低哦了一聲。我本不是鐵石心腸,現下這番光景,只覺得他很是心酸,可一想到那個荷包,心里的怒氣又上涌起來,若是他真的無意,便當做有緣無分吧。
胤祥穿過了花海,來到我的面前。“我……那荷包……”他斷斷續續,話說了一半卻停住了不再說下去。我仍舊低垂著眼睛,那繡花鞋上也濕了,鞋頭帶了一些泥巴,臟了。他藏藍色的朝服下擺動了動,挪到了我的面前,他身上那股清新的味道,混合著四周的花香,深深的刻入了我的腦中。他順著我的視線看向我的裙子下擺,嘀咕道:“都這么大的人了,沾了這么多葉子也不摘干凈。”說完又低下身子來幫我將那裙裾上的草葉拿干凈,掏出帕子將水漬吸掉一些,整理干凈我鞋頭的泥土碎屑。
他做的很仔細,甚至連裙角邊的細微沙粒都清理干凈,又一遍遍的在我的袍子上擦了許久,仿佛是在擦拭一件很名貴的絲質衣服,每個動作都細心周到。我依舊低頭,看他半蹲在那兒,自己的袍子下擺倒被沾臟了,青石板上還有飄落的殘葉,一并沾到了他的下擺上。而他卻恍若未覺,只是認真仔細的清理著我的。
心中似有一股暖暖的東西流動,自從來到這個時代,便再沒人這么細心對過我,哪怕是姨媽也沒有。而胤祥,我又何德何能被你如此對待?
眼睛不爭氣,還是止不住掉下淚來,那顆涼涼的淚珠子,正滴在他前半個腦袋上,他抬頭看了看天,見著仍舊是云朗風清,又抬頭看了看我,扯出一個笑容,起身要來幫我擦眼淚,我躲了身去,辯解道:“沙子進了眼睛,有些酸而已。”
“傻丫頭。”他淡淡的一笑,抬頭要拿那帕子來幫我擦眼睛,可剛舉到我臉頰前,又不好意思的笑道:“臟了。”說完反過手背要來與我擦眼淚。我愣愣的看著他的手伸向前,那溫熱的手背輕輕的在我的眼眶周圍擦了又擦。我抬了眼睛看胤祥,見他正直直的盯著我的眼睛看,還一面輕輕吹氣幫我吹眼睛里的沙子。此時此景,我只覺得曖昧非常,臉頰一熱,直延伸到了耳根,生出一絲尷尬,偏又不能動,只能僵硬的站在那兒。
“眼睛里還有東西嗎?”他將手拿開了,盯著我紅紅澀澀的眼睛道。我搖了搖頭,復低下頭來,盯著手中的籃筐。那菊花有些發蔫了,雖還帶著露水,卻絕沒有剛摘下來那么新鮮。這么說來,我們兩人,是站了很久了吧。
又是一陣靜默,他見著我沒反應,道:“我還有事……便先走了。”聲音又有些低落。那藏青色的袍子往遠處挪去,見著他走遠,我沒來由的心慌,猛的叫住他:“十三阿哥!”
胤祥回頭看著我,眼睛里有絲光亮閃過,我支支吾吾,慢慢的蹭到了他跟前,指了指他的下擺,道:“奴婢給您擦擦。”說完便蹲了下去,認認真真的擦了起來。胤祥的聲音在我的上面響起,他問:“亦繁,難道你真不信我對你的情?”
我心中凄涼,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現在他正側福晉都已有了,我這么一個小宮女,又能怎么辦呢?這個時代不是我上輩子所處的自由戀愛時代,而是一個婚姻包辦的年代,況且還是在皇家,不是光有情就夠的。
“十三阿哥,奴婢怕是沒有福氣。”我說的有些發冷,渾身無力,拿手帕的手也有些無力,只覺得那上面沾的殘花敗葉多的擦也擦不完。
“只要你對我有情就好,別的我會想辦法的。”他說,無比堅定。有辦法?當初他說要討我去時也叫我放心,說他有辦法,可如今呢?
“奴婢信您就是了。”我淡淡地說。
“只要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娶過去的。”
“好,奴婢等著就是了。”我苦笑道。
“你不信我?若是哪一天皇阿瑪要賞我,我便說要你,把你娶過了門去,雖然不能當嫡福晉,但是只要我愛你就夠了!”他低下身子扶住了我的肩膀,說得信誓旦旦。
“若是我說我不想當側福晉的,只想當嫡福晉呢?”我撇嘴道。胤祥有些著急,又有些無奈,道:“可是嫡福晉是皇阿瑪指的婚,不能隨便就休了……若是你愛我,是不會在意這些的是嗎?”
我在意啊!胤祥!你可懂我?
我無言以對,心里的那句在意,怎么說的出口?我并不是這個時代的女子,沒有那些個寬容的肚量,姨媽教我讀的《烈女傳》,在我看來不過是教我認字的工具,對于那里面的思想,我從來都嗤之以鼻!
“你若真要娶我,只等到二十五歲我出了宮再說吧。”我有些無奈,雖然對于他的表白心中還是有些歡愉,但那不過只是顆小小的石子,投入到那一望無際的大海中,只能蕩起一陣微微的漣漪,海浪卷過,又什么都沒有了。
“我等你,哪怕等你一輩子。”胤祥說,他拉著我的手,無限深情。我凝望著他的眼睛,那里面的深情讓我有些迷醉,剛剛短暫的悲情,都被那雙黑色如墨玉般的眼珠子完全吞噬。原來誓言對于女人來說真的是毒藥,沒有一個女人能夠抗拒。
扯出一個微笑,他說謊也好,說真的也好,他的那句等我一輩子深深嵌入了我的心中,有那么一刻我相信了。
“好!”我深深點了點頭,他亦對我扯出一個迷人的微笑,抓住了我的手緊緊的握著。我們對望了一會兒,見著時辰不早,才分手散去。
今天似經歷了大喜大悲,我開始發現,自己的情緒已經不能完全控制。而似乎從遇見了胤祥開始,我的情緒便都由不得自己了。這是宿命還是……
苦笑,無論今后我與他如何,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現在苦惱做什么呢?抬步,回儲秀宮。
=================================
留言!票票!哎,老是這么兩樣!各位大大,我寫的很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