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上次我與胤祥的深切談話,以至于我們兩人的關系漸漸解凍,雖不至于一日千里,但畢竟算是有了進步。
他現在不在避諱我,時常吃我送過去的東西。不過這樣圈禁的日子確實是很苦悶的,他的四哥一次都沒有來過,這樣的避嫌未免太過于尖刻無情。我瞧著胤祥雖然沒有表現出對胤禛任何的不滿,但是偶爾的小失落,還是讓我瞧出些什么來。畢竟都是凡人,喜怒哀樂總是會流露出來的。
他正當青年有為,如今卻囚禁在此,就如同一只正壯年的大雁,生生將翅膀折斷了不讓它飛行一樣殘忍。
這段時間里他越來越安靜,時光磨練掉了他往日爽朗的性子,如今的胤祥,多了五分沉穩,少了三分陽光……
我靜靜的立在他的不遠處看著他畫花園里長的枝繁葉茂的桂花樹,每個筆觸都細膩如發,小心翼翼許久不過才畫完成了一點點,他被圈禁整一年半多直到了康熙四十九年,春去秋來了兩回,卻始終沒有改變他畫桂花的愛好,而似乎是在這時間中積累起來的習慣一般,他從有些生疏的畫法到嫻熟的勾線上色技巧,我瞧見了他心態慢慢在改變,也看見了他對“亦繁”始終不變的懷念。
我很感動,是以從來都不敢打擾他作畫的興致。
鶯兒站在我身旁,有些無奈的嘆道:“福晉,咱們先回去吧,今兒爺怕是得畫到很晚呢。”我搖搖頭,正準備回拒了她,恰巧一個小廝跑過來說外邊有人要見我,我問是哪個人要見我,他偏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有些納悶,如今這副光景,除了晴暖和郁芳這兩個與我比較要好的朋友外,再無其他人來找我了。我點了點頭,打發小廝前頭領路,我叫鶯兒回了院子,自己一個人往前邊去會會來的到底是個什么人。
走了一小段路,遠遠的瞧見一個陌生的身影在花廳外廊處徘徊,小廝跑過去通傳了,那人才急急忙忙走過來,對我打了個千,有些恭敬地道:“福晉您能否隨小的外面走一趟?我家主子想見見您。”
我冷冷地打量著面前這個人,見他低垂著頭顱,戴一頂普通紅色寶石的帽子,著的是軍官的服飾,腰間佩刀,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我心中納罕,這人的主子到底是誰,竟有膽子直接入了這被圈禁的十三阿哥府相邀十三福晉!
冷冷一笑,問他道:“你家主子是哪位?不問清楚,怎么好隨便去赴約?”
“我家主子是鈕祜祿府上的……您前來便知。”他話說的如此清楚,我哪里能不知道是誰相邀于我,然我現在畢竟是連坐一般被圈禁,不好這樣明目張膽的出府去。我問他道:“你主子有什么事叫人過來通傳一聲就是了,我如今這番模樣不好隨意走動。”
“福晉莫要擔心,只隨我來就是了。”那人對著我一拱手,引了我往外走。鶯兒有些無措的跟在我身后,支支吾吾的喚了我幾聲,才拉住了我的衣袖,期期艾艾的對我道:“福晉真的要出去么?若是爺問起來該如何回答?”
我愣了愣,說:“就說我出去會一個朋友了……去去就回……”鶯兒還想說什么,我急忙松了她抓住我衣袖的手,只對她略一點頭,鶯兒有些無措地看著我離去。
我隨著那人一路前行,他已經替我備好了馬車,又買通了那些個所謂看守的侍衛,我們二人直奔京城西邊兒一間酒肆。
這京城繁華的街道我已經許久未曾見到過,久的已經勾不起對這繁華景象的渴望與好奇。那叫賣聲聲仿佛與我毫無瓜葛,不過是這個空間的背景音樂而已,過了個場之后,就再不能記住。
馬車行了不過一會兒,就在一處酒肆前停下。
我已猜測到約我的人是扎爾圖,不過卻根本沒有想到如今的他是這般的光景。他相比年少時瘦了很多,原本就剛硬的臉上現在更是硬的如銅墻鐵壁。他就站在我的面前,著一身褐色的長袍,臉上已有了青色的胡渣,緊抿著嘴唇目光炯炯。胤祥與他相比,多了份書卷的氣息,臉的輪廓沒有他那么剛硬,然他們二人冷冷的腔調倒是無比的相像。
想必晴暖已經將我的事透露給了他。
扎爾圖盯了我好一會兒,才展露出一個笑容,對我拱了拱手讓了道給我進去,我對他點了點頭,跟隨著他一同進酒肆去。
往包廂的路上我們倆人都沒有說話,仿佛時光都靜默到了兩雙腿上,只有看似短暫實則漫長的道路。
扎爾圖定的是一間雅致的包廂,面積不大,但是裝修很有格調。我很喜歡這樣的地方,心里慢慢安定下來,見著扎爾圖默默不語坐在我的對面,那眼神中有萬千的柔情與想要求知的東西,從他的目光射出來,竟是粘在了我的臉上脫不去了……
我咳嗽一聲,他才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了目光,幫我倒了杯茶,措辭了許久才問我:“福晉這些年來過的可好?”
我微微一笑,道:“好與不好,心態而已。”不知道為什么,我說這句話的時候,竟帶了些距離感,如同與一個前塵舊夢在說話一般,扎爾圖有些傷心的看著我,沉默了片刻后,才對我道:“家中一切安好,請勿掛心。”說完頓了頓,問我:“這些年來,十三爺對福晉您……我聽說似乎不太盡如人意啊……”
他說話的時候頓了頓,有些迫切得到答案似地看著我,我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他問的問題未免太過于八卦,雖然是出于好心,但是這個事兒直直的戳到了我的痛處,竟是弄的我手足無措之余,還有些有苦訴不得的感覺。
“既是嫁了他,再不盡如人意,也必定會陪他一起走下去,絕對不會就這樣放棄的。”我堅定地說。扎爾圖嘆了口氣道:“我也只是想你過的好而已,如今這般的形式,只怕多有變數……”他壓低了嗓子對我道:“今兒朝會上,皇上似乎對廢太子仍存有感情,恐怕風云會再起……”
扎爾圖嘆了口氣,端起茶杯來喝了一小口,有些心痛地看著我,看了一會兒,又勉勵我道:“不過相信十三阿哥解禁的日子就在不久后了。”
我微笑點點頭,兩人就又陷入了沉默。我想著這些日子胤祥過的很是壓抑,因為如此連性子都變了很多,原本一個陽光少年郎已經不復存在。我心中感傷,卻又不知如何表達,只能靜靜聆聽著樓梯上慢慢走近的腳步聲,想著到底是誰時?門已經被推開,小二端了酒壺和菜前來為我們布桌。
等的小二離開,腦子里關于扎爾圖知曉我身份的事越來越覺得奇怪,晴暖答應過我不對外聲張,如此說來她又怎么能跟扎爾圖說的呢?
心中無比郁悶,思索了許久怎么開口,終于還是挑了一句最直白的:“不知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被我這么一問,有些轉不過來,愣了愣后,扎爾圖才緩緩道:“感覺罷了。”
我笑著反問他:“那我給你是何感覺呢?”
“還是如此倔強,若是將這個脾氣改了,定會更好吧。”扎爾圖招呼我吃飯,然我實在是沒有什么食欲,想著出來的時間已經夠長,還是早些回去,免得到時又生出什么枝節來。我瞧著時間不早,起身對扎爾圖道:“我已經出來許久,這就要回去了。還有,請你幫我好好照顧我的姨媽。”說完轉身離開。
然人走霉運,果真是喝涼水都塞牙縫,偏偏我剛踏出了一只腳,眼睛未撇到別處去,自然沒發現十阿哥就慢慢悠悠往這個方向來了。他著了一件紅色的坎肩,藏藍色的長袍,步履隨意,后面跟著幾個腰間都掛著佩刀。我剛想將腿縮回去,那邊廂十阿哥已經開口叫我道:“福晉!竟是如此巧合!”
我忙低眉做溫柔狀,然十阿哥卻依舊大這嗓門對我說:“我送你回去!”我回頭瞧了瞧扎爾圖,見他無任何的表情與任何的反應,又回頭瞧見十阿哥已是越走越近,只得硬了頭皮回答他:“謝謝十哥……”雖說的極不情愿,但卻無可奈何。
“上馬車,我有話與你說。”十阿哥壓低了嗓子對我道,我點點頭,鉆進馬車,隨意寒暄幾句,再無其他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