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心隨著顛簸的馬蹄而狂跳起來。緊緊揪住了馬的鬃毛,極力不讓自己從馬背上滑落下來。如今我這樣,心里十分害怕姨媽有個什么三長兩短,若不能盡一個侄女所能盡的任何責任,那著實是我不孝了!
不知行了多久,當我從馬上跳下來的時候,雙腿似乎都不是我的一般,有些發軟。
此處很是空曠,要不是老遠處圍著的一圈顯得極小的人,我根本就會當做是一個荒無人煙的地方。我站的地方有一叢矮小的灌木叢遮擋,當我想繞過了灌木叢直奔到那圈人身邊的時候,一直站在我身邊的人卻一把將我拉住,對我搖了搖頭,強行將我拖進了灌木叢中掩藏好,又對我囑咐道:“福晉千萬不要出來,切記!切記!”
我本來想搖頭,但是看著那人一臉僵硬面無表情,說話的口氣又十分像命令,余光瞥見遠處那幫人個個持刀佩劍背弓,想必都是練家子,遂只能點點頭,蹲了身子在灌木叢中,緊緊盯著那人漸行漸遠。
我的心也隨著他的消失慢慢失落下去。
雖然隔的遙遠,但是他們那兒的一舉一動我都看的清清楚楚,人群之中一個婦人模樣的人就是許多年未見的姨媽!我的心瞬間狂跳了起來,撫這胸口久久平靜不下去,只希望姨媽不要發生什么事才好!
那個擋在姨媽面前的人便是扎爾圖。他手中緊緊握著長劍,風吹動著他衣袍的一角,上下翻飛著,竟是比平時顯現出異樣的強勢態度。兩幫人此時并沒有因為新加入一個人而有所動作,他們只是僵持著,一動不動,就像荒漠上佇立的巨大巖石群,挺拔且帶著殘酷的冷峻。
十阿哥騎在馬上,手中拿著馬鞭指著扎爾圖說些什么,扎爾圖依舊站在那兒一動不動的擋著保護著姨媽,我瞇著眼睛努力觀察著扎爾圖臉上的表情,但除了那一臉的堅定外根本沒有任何別的情緒,可能跟著胤禛跟得久了,連表情都做不連貫了。
這時一個小卒走上前去給了扎爾圖一拳,然后高聲罵道:“扎侍衛長,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咱們今兒要的是這個女人,可和你沒關系!”騎在馬背上的十阿哥想必沒有說話,那個小卒見上司沒有其他不愉快的反應,便又大著膽子繼續罵道:“還真他媽的給臉不要臉啊!你說你的腦子是不有問題?”
扎爾圖笑著不知說了些什么,然我終于沒有聽到他那么有骨氣的聲音,那是件十分遺憾的事。或許直到很多年后,回憶扎爾圖也只能在早前支離破碎的記憶中搜索回顧,將所有關于他的片段都集合成一段在腦海中放映的視頻,以便于懷念或者紀念他。
我重重的喘息著,看著十阿哥將馬鞭重重的鞭笞在扎爾圖的身上,姨媽冷冷地站在那兒,竟然沒有一絲動容的表情!姨媽給我的感覺像是心里塞了塊石頭,硬邦邦的更是找不到一絲一毫柔軟溫暖的地方,只覺得這樣一副場景,就如同下了十八層的阿鼻煉獄一般殘酷至極,毫無血性。
扎爾圖依舊護著姨媽,那樣一副堅定不可侵犯的模樣,他的臉上已經被抽打出了血痕,身子向前微傾著,臉上有些痛苦的模樣。
我的眼淚奔涌出來,急忙用手去捂,卻怎么也捂不住。那淚水順著指縫直接低落到了衣裙上,暈染濕透了一片。我多么想沖出去叫十阿哥住手,但是我不能,不然扎爾圖挨的這么多打都白挨了!更何況,現在這樣的情況我會成為他的負累!
兩幫人終于還是動了手!
人群凌亂的身影充斥著眼睛,十阿哥的人有不少倒下了,但是還是有高手苦苦支撐著。扎爾圖和他的隨從身手不錯,但是因為寡不敵眾就漸漸落了下風。那些劍招凌亂但是奪目,日光下寶劍泛出的冷冷光亮直刺進了我的眼睛,我用手擋住了光亮,又怕自己因為一時間的沒有關注而錯過了什么重大的事情,又只好勉強瞇著眼睛,將眼眶中殘留的淚水擦干凈后一動不動的繼續盯著。
此時打斗忽然停了,十阿哥對著扎爾圖和他的隨從還有姨媽他們三人做了一個射箭的手勢,那些剩下的侍衛們都齊齊拔出了背在背上的彎弓,從箭囊中抽出羽箭搭弓注視著他們面前已經很狼狽的三人。我瞧著扎爾圖冷笑了一聲,又說了好多話后,十阿哥像是惱羞成怒,手一揮,瞬時間數十羽箭齊齊射向扎爾圖他們三人。姨媽依舊出事不驚的站在那兒,扎爾圖將她護在了自己的身后,竟將整個身子擋在了姨媽的前面不留一點縫隙。那些羽箭齊刷刷的插進了他的胸膛,隨著他胸膛輕微的擺動而微微顫抖著,我似乎能看見鮮血從他的胸口噴薄而出,在陽光下顯得很是古怪恐怖。
我能感覺到腿在發抖發軟,第一次看見一個人從活生生到變成一具冷冰冰的尸體,扎爾圖就這樣倒下了,他的隨從也死在了他的身邊。扎爾圖在死之前,若有似無的朝著我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勾起嘴角慢慢的滑到在了地上……
他死了?
我不敢相信,那個有些帶著金屬氣息的少年,竟就這樣一瞬間沒了,消失在了世界上。怎么可能?上次見面雖是許久之前了,但是他還能談笑風生,還能皺眉苦笑,不論是什么樣的表情什么樣的動作他都能連貫自如的完成,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
我快要發瘋,很找個人告訴我,這一切不是真的!我狠狠的掐著自己的胳膊,發現它會覺得生疼,又狠狠地掐了幾下,還是那么疼!痛感神經告訴我,這不是在做夢,這一切竟都是真的!
我想哭,但是卻只是鼻子酸酸的冒不出眼淚來。灌木叢因為風的關系發出沙沙的聲音,蓋住了我低微的抽泣聲。肚子忽然間疼痛了一下,我捂著它不能動彈。心理一遍又一遍的警告肚子里的孩子一定要爭氣,千萬不能在這個時候出什么岔子!
我努力捂著嘴巴不讓抽泣聲更響亮,強迫著自己直視著他們那兒的任何動作。十阿哥狂笑了幾聲,對姨媽說了幾句話后,幾個士兵便要上前去抓姨媽,然卻被姨媽狠狠的甩開了,十阿哥又是一揮手,一個士兵從隊伍里面走出來,抽出自己身上的佩劍揚手便要向姨媽刺去。我狂叫一聲從灌木叢中奔出來,跑到十阿哥面前一把推開了那個士兵,怒聲厲喝道:“要殺將我一起殺了吧!”
十阿哥顯然是沒有留意到我會忽然出現,驚愕片刻后,命人將我拉開,我狠狠的咬住了那個士兵的手,那士兵本能的想要用打我的方式來讓我松口,然十阿哥忽然一聲大喊道:“住手!你要是敢打她,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那士兵一聽,急忙住了手,退到一邊去。
我抬頭冷冷地看著十阿哥,見他有些尷尬的看了看地上躺著的扎爾圖和他的隨從,隨即恢復了一副冷冷的至高無上的阿哥形象。靜默了許久后,十阿哥一揮手,說:“我們走!”帶著殘缺的只剩下幾個高手離開了這兒。
我松了口氣,然還未等情緒轉換過來,一見到躺在地上的扎爾圖,心中那股悲痛之感又涌上來,咽喉處有些發澀腥甜,努力將血咽下后,涼涼的問姨媽:“他那樣護你,為什么一點動容都沒有?”
姨媽冷冷笑了,她的話,讓我很心痛,她說:“他早在多年前就應該死了,如今他不過是還了該還的債罷了!兩條命換一條,他也算值了!”
我心中抽痛的厲害,姨媽對鈕祜祿府的怨恨,終究不能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減淡……
而扎爾圖死了,這個凌柱家鈕祜祿府唯一的男丁,就這樣永遠的沒了……
這輩子,我欠扎爾圖的,怕是永遠都還不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