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腦子里至今還回響著宣旨太監那句響亮的話:“即日起遷至養蜂夾道,以示懲戒!”胤祥果真猜的沒錯。
他能夠猜到自己淪落到這樣的田地,心中一定是無限的悲哀。他的父親如此對他,他的四哥又根本顧暇不及,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些什么,抬頭卻發現四周什么也沒有,那該是多么絕望的感覺。
胤祥哀哀地坐在椅子上,旁邊的桌子上還放了一卷明晃晃的卷軸。卷起來的絲帛上,露出了一只猙獰的龍爪。他就那樣坐著,不動也不說話。
我靜靜的站在他的旁邊,心也沉到了谷底。鶯兒立在我們不遠處,有些泫然欲泣。
我努力壓制著自己不讓聲音顫抖,對鶯兒說:“叫家里所有人都過來,有事要說?!?/p>
鶯兒應了一聲,領了話出了屋子。
我走上前去緊緊的與胤祥十指交握,胤祥抬起頭看著我,眼眸中流露著濃濃的悲哀,他努力微笑著裝作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般,對我說:“曉春,今后的事,還多要勞煩你擔著心了。”
“爺這是說的什么話?嫁給了您,就必然全心為您著想。”我也對著他微笑,再想吐出些什么話來安慰我們倆,盡力的讓他安心,卻怎么也說不出什么了。
胤祥點了點頭,將我拉近了些,輕輕將頭靠在我的腰側。
不過一會兒,家中所有的人都聚齊了。蔚藍牽著弘昌走到我們面前,許是看出來不對勁,便小心翼翼的問我:“福晉……是家中出什么大事了嗎?”
我保持著鎮定,等得想好了完全的措辭,剛要開口,胤祥就搶先我一步說:“皇上下了旨,讓我搬去養蜂夾道,如今這府中,便交由福晉打理。”
蔚藍的臉色顯得尤為不好,她尷尬的看著我們,等得她意識到養蜂夾道是個什么地方的時候,眼眶里慢慢浸出了淚水,哭著問:“爺……那是被貶了?”她說完,或許是發覺自己說的太過直白,忙收了嘴,眼淚汪汪的看著我們倆。我輕撇她一眼,呵斥她道:“什么叫貶?爺他還是十三阿哥,永遠都不會改變!你少猜些有的沒的!若是這話再讓我聽見,小心你的嘴!”
我難得對人兇,而此次是蔚藍,這個掌握著十三阿哥府管理權的女人,是以在說這番話的時候,我還是思量著有什么不妥,然胤祥似無意間的一個點頭,眼光中的一個贊許,我的底氣就足了不少,說到最后,是真的氣勢迫人。
蔚藍更加的委屈,弘昌憤憤地看著我們,似乎想要頂嘴,卻被他額娘一把拉扯到了后面。
此時這屋子中沒有一點動靜,那寥落的幾個人,顯得有些冷清。我環顧了四周一圈,又看了看胤祥的表情,才又放下心來,對他們說:“如今的情況,可能大家都已經清楚明白了。十三阿哥府已經養不起這么多人了,若是繼續待在這兒,不僅沒有錢,還會吃苦,你們若是想走,今天就可以走,走的人我會將他的工錢都結算清楚,不會拖欠一分一毫?!蔽矣挚戳丝幢娙说姆磻^續道:“想走的人現在就可以回去收拾包袱了。”
我這話無疑是誘導別人離開十三阿哥府,可如今這樣的情況,我們實在無能為力再養著他們,早散早好。
人陸續離開了,每個人或多或少走之前會帶著些遺憾或者不滿,我能夠理解。鶯兒期期艾艾的站在弘暾身邊,我轉頭看她,問:“你為什么不走?出去找個人嫁了吧。”鶯兒聽我這么說,眼眶中的淚水立刻噴涌而出,一下跪在我的面前哭道:“福晉……鶯兒不走,福晉待鶯兒好,鶯兒舍不得離開福晉!哪怕吃再多的苦,鶯兒都不走!”
我亦覺得十分傷感,只能扶她起來,兩人緊緊相擁而泣……
鶯兒最終還是留了下來,如今我已付不出給她的月例,只好一天三頓溫飽能夠基本滿足她。這府中還有許多胤祥的侍妾和他的孩子,這么多張口等著喂養,著實讓我頭疼。
胤祥的薪俸已經停掉了五分之三,而這薪俸本來就少,如今更是少的可憐。我的嫁妝勉強能夠維持一段時間。我想,如今這個家里有難,大家或多或少都應該貢獻出些什么以度過難關,斟酌了良久,才對站在下面的侍妾們說:“如今這樣的狀況,以后的日子只會更不好過,希望留下來的就留下來,不過也像我剛說的那樣,肯定是要吃苦,能幫的也自然要傾盡全力幫。不想留下來的,讓爺寫一封休書,以后自行婚配,與十三阿哥再無任何的瓜葛?!?/p>
許多人都連連搖頭表示不想離開,她們畢竟都嫁了人,古代女人相對保守,若是就這樣離開了這兒,在外面是根本沒有立足之地的。我便是吃準了這一點,才敢說這番話。若是她們想好好過下去,就必須付出努力來維持這個家,不然即使她們不走,我也會趕她們走,這就是現如今該采取的強硬措施。
“一切都聽憑福晉的安排吧,以后你們必須得團結一致,不然我也顧及不到你們?!必废檎f話聲有些無奈,又帶了疲憊。許多侍妾都嚶嚶哭了起來,沒一個人表現的淡定。我轉頭去看蔚藍,她也有些頹喪,拉著弘昌微低著頭。
事已至此,我也再無話可說。想著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外面還有人監看著胤祥前往養蜂夾道,雖然很是不舍,但還是扶著胤祥前往房中收拾東西。
養蜂夾道,是養蜂人臨時居住的地方,那兒破敗不堪,雖也是個庭院,但是那圍墻早已破損了留下了不少窟窿。那窟窿的黃泥土也悉索的有些發脆,不過輕輕一碰就掉下來不少。那屋子是兩間平房,門板有些返潮,上面長了些深綠色的青苔。這深秋干燥的季節,按理說不應該返潮,我轉頭看了看離屋子不遠處,一棵粗壯的老槐樹的樹影正嚴嚴實實的將門板擋住了,使得屋子里也暗的不見一絲光亮。那屋子的窗戶紙都是破的,竟找不到幾扇完整的來,風順著窗戶紙的洞從里面露出來,帶著那薄薄的紙張,發出輕微的嘩啦啦的聲音。
一個老太監將胤祥領進了屋子,他把胤祥的包袱隨意安放在了桌子上,又轉身語氣十分不友好的對我說:“福晉這就止步吧,這兒不允許家屬伺候。”
我拉著那太監的衣袖,將一錠足有二兩的銀子塞給了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不那么的沖,求道:“這位公公請您通融一下,讓我留在這兒吧。您若不說,上面的人也不會知道什么的,求求您了!”
那老太監將銀子接過,在手里掂了掂,塞進了袖子,又用眼角瞥了我一眼,語氣稍微轉變的友善些,對我道:“不行不行,福晉,不是老奴不肯,只是上面若是查問起來,奴才也不好交代,您這不是害死奴才么?”
“不會,上面哪有閑工夫來查這個東西。公公,求您寬容些,讓我留在這兒吧,十三爺他身子弱,需要人照顧??!”我繼續乞求著,聲音都有些顫抖了,可那太監依舊無動于衷,掙開了我拉著他袖子的手,怒道:“別給咱家不識好歹!咱家說不行就是不行!沒有上頭的吩咐,咱家是不會同意的!”
胤祥冷冷的打斷我剛吐出了那個字,說:“曉春,不用求他,我一個人在這兒沒事的,好歹我還是個阿哥,他們不敢對我不好?!?/p>
我哀哀地看著胤祥,只覺得胸口那股心酸從未如此澎湃,我還是想求那太監讓我留下來,可是胤祥卻用了一個強硬命令的眼神生生將我那句還未說出口的話攔了下來。我無奈的點點頭,只能反復交代他:“好好照顧自己,好好照顧自己?!庇洲D身對那太監說:“公公,求您不要為難十三阿哥,我會定時送東西來孝敬您的?!?/p>
那太監聽我這么說,喜滋滋地點了點頭,對我催促道:“那福晉快些走吧,不然讓我發現我把您放進來,咱家可擔不了那個罪責?!?/p>
我又深深看了胤祥一眼,才邁著沉重的步子離開了養蜂夾道。
我想我不會放棄找路子進去照顧胤祥的,他的病日漸加重,如果沒有人在他身邊照看著,他又該如何度過那漫長的圈禁生涯?
伸進袖子,緊緊的將那顆紅豆石握在手里,心中打定了主意,一個人徒步往雍王府去。不管是郁芳的事還是我的事,現在能幫我的,只有他了,哪怕我之前那么的不待見他,心中再恨他,也只能強迫自己去面對他,懇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