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留下的那個籃子還是被林大娘拿了進來。我木木地看著林大娘要過來抱云兒，我下意識的躲了躲，她有些尷尬的伸出了手不知道要怎么收回，有些訕訕的收了回來后，問我：“福晉這是怎么了？”

我努力鎮靜了自己的情緒，問她：“你是四王爺的人？”

林大娘顯然沒有意識到我會這么直接問她，愣了愣后，帶著笑容，從容的問我：“福晉都知道些什么？”

我有些歇斯底里的再問她一遍：“你是不是四王爺的人！”說完又下意識的后退了一步。林大娘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輕輕點了點頭，說：“是。”

腦海中第一次見到她的情景慢慢的浮了上來，此時的她又恢復成了那個禮貌卻又帶著距離的女人了。她的回答早就在我的意料之中，只不過從她口中親耳聽見還是不能夠接受。

我沒有說話，只覺得那血氣慢慢上涌，憋的我腦袋發暈。之前那些一廂情愿的念頭，真的不過是自己掩耳盜鈴罷了。想著自己最困難最無助的時候，忽然有個人出現幫襯著我，這樣的幾率等同于天上掉餡餅，而在現代時的教育告訴我，天上永遠都不會掉餡餅！

我深呼了口氣，問她：“我的一舉一動四王爺都知道了，你們這樣監視我，為了什么目的？哼，是怕我壞了你們的事嗎？”冷笑一聲，靜靜盯著她等她回答。

林大娘低著頭，聲音壓的低低的，說：“王爺叫奴婢過來，沒有這個意思。這些日子，福晉可看出奴婢做什么小動作了？”

我在腦海里仔細過了一遍，她確實說了實話，每日不過盡心的照顧云兒罷了。可是我總覺得不踏實，胤禛叫她過來，動機肯定不會那么單純。我搖了搖頭，轉念又想不能就這樣被她帶著思維，于是又說：“你心里想什么，我并不知道。實話對你說了，我與四王爺不共戴天，要我相信你，著實困難。”

“奴婢明白。奴婢知道要福晉您相信我確實困難，但這兩個月來的相處，福晉心里也必然明鏡一般，等再過些日子，奴婢就要回去了。想在這剩下的一些日子里好好的服侍好福晉您。您再怎么厭煩、猜忌奴婢，也請忍忍吧。”她這話說的不卑不亢，聽上去卻是她明是非道理，而我則變成了那個不能忍耐、不能容人的人了。

我將頭揚的高些，對她說：“好，等過了二十，你就走吧。”

林大娘應了一聲，想要上前來抱云兒，卻又被我閃過了。她稍稍福了下身子，退出門去。

鶯兒從外面進來，身上還掛著雨水珠子。我遞給她一塊干毛巾讓她將臉上的雨水擦干凈了，問：“什么事？”

鶯兒有些無奈的將傘放置到一邊，說：“西苑那個怕是身子不好了，昨兒就在那兒要死要活的。好不容易找個大夫來瞧瞧，還被趕在外面不讓進。千哄萬哄的進去把了脈，說是長期心力交瘁和氣血不旺導致的毛病，這會兒已經是一只腳踏進了黃泉了。”

看來已經出現第一個熬不過去的人了，當初早讓她們想走的就走，如今這般賠上性命，又是何必！

“等她快不行了，我給你些錢叫買些紙錢去，也不好草草的將她后事辦了，好歹是十三阿哥的側福晉。”我說。我驚訝自己說話的語氣，那么殘忍那么無情，現在我只在乎我的四個孩子和鶯兒能不能熬的過去，其他那些側福晉、侍妾之類的人，實在沒有心力再去管她們。

鶯兒應了一聲，她像想措辭一般，眼珠了來回轉了轉，才湊到我跟前與我說：“聽說邊疆那兒不是很好，怕是要打仗。”

我仔細回想著那段歷史，如今這年月大概已經到了打仗的時候，胤禎會在這段時間脫穎而出，成為眾人側目的焦點。

我輕輕點了點頭，再沒有說什么。我又對鶯兒說：“今天晚上菜做的豐盛些，算是提前給林大娘踐行。”

鶯兒點了點頭，自出去忙活晚飯的事。

我轉頭，剛想出門，卻看見林大娘低頭站在那兒，她的手緊緊的絞著腰間的帕子。不知什么時候進的門來，嚇了我一跳。腳步停下，我冷聲問她：“你有什么事？”

林大娘的聲音有些哽咽一般，她緩緩抬起了頭，說：“福晉是要提前趕我走？”我看見她的眼眶里面有淚珠，映著昏暗的光，微微透出一絲波動。

“我說過二十讓你走，自然不會食言。”我說。

她的臉上有些欣喜的意味，聽了我的話，有些無措的對我千恩萬謝。外面涼雨習習，不知什么時候門被吹開了，刮了些雨進來，一股子的冰涼氣息撲面而來，我本能的將衣服裹緊了些，將云兒小小的身體緊緊抱在懷中。林大娘看見我這副模樣，便道：“小格格弱小，福晉得仔細的對待，不要讓她吹了涼氣，不然生了傷寒，可是很麻煩的。”

我點了點頭，道：“我自然知道，你且去吧。”

林大娘對我頷了頷首，退出屋子去。

云兒這些天的臉色都不太好，小臉兒一點血色都沒有。我低頭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頰，只覺得冰涼的厲害，將她摟的更緊一些，原本打算出屋子的，現在卻不忍心帶她一起出去了。

晚上，西苑的側福晉歿了，不過才二十多的年紀，就早早的逝去了。我站在西苑門口，看著其他的人都圍著那兒竊竊私語。心底那一股害怕慢慢升騰起來，從未有過的害怕。之前那些狠絕完全消失不見了，縮在角落里。弘昌拽著我的衣角，怯怯的往房子里面看，我緊緊的拉住了他的手，弘昌手心里面都是汗，浸濕了我的手掌心。鶯兒已經找了人來將那側福晉殮了。

林大娘和我一起默默的吃了晚飯，正呆著不知說些什么好，弘暾匆匆忙忙從外面跑進來，一疊聲的叫我：“額娘，云兒妹妹不好了！”

我大驚，忙起身往外跑，竟是連手中的筷子都沒有扔掉。我只覺得心快跳到喉嚨口，今天剛薨了一個人，我不允許我的云兒也跟著去！

云兒此時的臉已經燒的通紅了，我伸手一摸，竟是發燙的厲害。我竟然沒有留意到她這個模樣，若不是弘暾告訴了我，想必我也不會注意到，而云兒恐怕更加危險。我急忙叫鶯兒去擰濕毛巾來，弘暾有些無措的站在我身后問我：“額娘，我該做什么？”

我轉頭對他說：“去額娘屋子里床頭的一個箱子里找些錢來。”

云兒的狀態十分不好。我已經驚慌的毫無章法。弘暾跑出去拿錢了，如今也不知道那箱子里還剩多少錢可以花，我的嫁妝已經用的差不多了，平日也沒什么存頭，不過是牙縫里攢下些來，再寄些給胤祥，平日里就沒什么錢了。可如今緊要關頭，卻找不到錢救治云兒，難道我真的要看著她就這么離我而去？

弘暾匆匆跑回來，手里緊緊攥著銀子，他跑的有些急，被門檻絆住摔了一跤跌倒在地，立即跑起來連腿上的灰塵都來不及拍，跑到我跟前將那些銀子遞給我。我仔細數了幾遍，不過才一錢，半包藥都買不到。

此時心頭繚繞的是無限的悲涼，任何念頭都已經想不到了。我抱著云兒癱坐在地上，心中滿滿的絕望。想不到我最心愛的女兒，比我先走一步，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如同鉆心之刀，刀刀劃在心上絞痛的不能自已。

“額娘……是錢不夠嗎？”弘暾有些怯怯的問我，見著我這副模樣，他的小臉頓時煞白，緊緊地拉著我的衣袖，又看著我懷中氣息有些微弱的云兒，眼中隱隱有淚意。我吃力的抬頭，見著門口背著光默默站著個人。我將眼睛瞇起，弘暾也隨著我的目光看過去，脆生生的叫了一句：“林嬤嬤！”

我狠狠的將云兒抱住，勉強從地上爬起來。手腳無力的站在那兒，如同被抽光了力氣，支撐著桌子站在那兒。林大娘慢慢地走到了我的跟前，伸手想將云兒接過去。我愣在那兒一動不動，只是瞪著眼睛看著林大娘慢慢的走近了。她的嘴巴一張一翕，說的什么我聽的不是很清楚，唯獨一句：“福晉，將孩子交給我，我帶去四王爺那兒撫養吧。”

“憑什么給你？！她是我的孩子！你休想要奪走！！”我歇斯底里的吶喊，一邊往外面跑。背后的呼喊聲漸漸大了起來，仿佛從深谷傳來的尖叫，刺痛著我的耳膜。我不管不顧，云兒不能交到胤禛手里，他與我有仇，真的是不敢想象他會如何對待云兒！

“福晉！”

我站在大門口吃力的喘著氣，見著那些人慢慢靠近，卻無能為力只得眼見著他們走近了。林大娘臉上帶著些許心疼，看著我，又伸出手來，說：“福晉，若是你還想小格格能活下去，就交給奴婢帶回雍王府，奴婢相信四王爺一定會好好的照顧她，畢竟這是十三阿哥的骨肉。”

我帶著哭腔，澀澀的道：“我不相信，云兒還這么小啊……她生了這樣重的病，你們怎么能這么做？”

我說的話已經毫無章法，弘暾和弘晈站在離我不遠處喊我，兩個孩子都不敢上前來。林大娘又向我走上一步，繼續說：“福晉，你冷靜一些，就算是四王爺真的對孩子不好，也得把她治好了才行，不然此時格格的小命就這么斷在了您手中了，您怎么忍心？”說完又攛掇兩個孩子來勸我。我的腦子里已經混沌一片，看著云兒燒紅彤彤的小臉，她大哭著揮動著小手，著實可憐。

我哭著說：“我不忍心，可是……”

林大娘緩緩將手伸過來，又說：“十三阿哥求四王爺好好照顧他的妻兒，王爺是個有信用的人，不可能食言的。”我現在已無路可走，對她的話也不過是將信將疑。云兒哭的更加厲害，我輕輕哄著她，擦掉了她臉上的淚水，親了親她的臉頰，輕聲對她道：“云兒，今后不能在額娘身邊，一定要好好的活著……額娘等著你回來的那一天……”

我已經哽咽的不能成聲，有些顫抖的將云兒遞交到了林大娘的手上。林大娘對我福了個身子，快速轉身往外面飛奔而去，身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中。

雨依舊淅淅瀝瀝的下著，已經將我的全身打濕。

一個腳步聲停在了我的不遠處，我抬頭看他，透過蓬亂的濕發，看見胤禎打著燈籠站在門口，燭火映出他輪廓分明的臉頰，風微微吹動著燈籠，搖搖晃晃的。那燭火也搖搖晃晃的，他的臉若隱若現，黑夜之中，有些恐怖……

我努力將身子扶正了，喝退了弘暾和弘晈，看著他們倆的身影消失不見，我才開口問他：“這大半夜的，你來這兒做什么？”

胤禎臉上帶著奇怪的笑容，森森的看著我，只對我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我進屋去……